他经手过无数朝廷大员的案情,每一次都牵连甚广,可心中从未有过负罪感。
但这一次不同。
哪怕李钦并未得逞,姚雪乔毫发无伤,他那时只是冷淡如常没有多管闲事而已,但心中还是潜入一丝愧疚,一丝後怕。
因为她是祖母疼爱之人的女儿,她遭李钦惦记也是因他所致。
他用这些理由压住心间浮动的,漂渺无着落的想法。
至于李钦,虽捡回一条命,但整日头昏脑胀,甚至一只耳朵已经失聪,性情较之前更加狂躁。
他没理由继续画蛇添足,李钦无能愚蠢,但如今城阳侯府严防死守,生怕刺客再度袭来,动他得不偿失。
不过太子一旦失势,城阳侯府一损俱损,也风光不了几日。
连峰做事很细致,只要裴承聿吩咐下来的,事无巨细他都会查明来龙去脉,以免主子问起他挠头不知,妨碍谋划。
因此姚雪竹的死因他也如实告知了裴承聿,包括城阳侯如何威慑李家,令李钦全身而退。
“李家对外宣称姚小姐是病死的,可实际是李家蓄意苛待,只因怀疑她不忠。”
世道如此,女子艰难。
他忽然明白姚雪乔的执念。
她鼻尖凝着一滴血,惊慌失措跑进他的船上时,全身都在颤抖,明明一无所依,但有着义无反顾的决心。
他默然片刻,唤来杜明:“木盒若是还没烧,秘密送去姚家,亲自交到姚小姐手上。”
姚雪乔是在当晚收到那件失而复得的小衣的。
平素默默无闻,负责洒扫的小丫头递给她时,她还不知道里面装着什麽,打开後砰地一声又合上去。
她背着屋里侍女,进屋後悄悄打开,红着脸塞回衣橱里,发誓今後再也不会穿这件。
谁知晚间沐浴,秋意捧来干净的衣物,那片藕粉布料赫然躺在最上层。
“怎麽是这件?”
她缩在水里,手指在水下无措地搓着,垂着眼眸,睫毛颤颤巍巍覆下来,整个人似蒙上一层绒毛。
夏日衣物易发霉,秋意看不出这件有任何不对,只好闻一下:“是干净的,还有刚洗过的皂角的香味。”
天哪,她居然还闻。
姚雪乔捧起水浇在脸上,热意经久不散,反而要将她烫熟,不禁思考究竟是谁洗的。
裴承聿院中大多是男人,少数几个侍女也不在他跟前伺候,该不会是他亲手洗的吧?
夜深人静时,他顶着那张冷漠高洁如玉的脸,揉搓她的小衣,拼命想洗去他的罪证
——干涸的血迹。
光是想到这个画面,她就尴尬得想往水里钻。
明知是不可能的,但难免记起她做过的荒诞的梦。
简直令人羞愤欲死。
她执意不穿这件,秋意只好去拿别的,临走前叮嘱:“小姐,你别泡太久,当心晕过去,你的脸都红得不成样子了。”
浴房只剩下她一人,她飞快拿回被秋意放在架子上的小衣,鬼使神差闻一下。
只有皂角清香,丝毫闻不到血腥,以及她专门调配致使伤口溃烂的药粉味,不禁心中一暖。
裴承聿这人又凶又冷,但还算讲信用,甚至洗得干净如新还回来。
小衣完好无损回到衣橱,李钦短时间内没法惦记她,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她难得央求秋意,去厨房弄点酒助兴。
秋意没办法,只好依着她,但管着她不能多喝。
当晚姚雪乔浅酌三杯,面色红润,喝到微醺沉沉入睡,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