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幽州城的夜晚,比白日多了几分森严与神秘。魏王府邸灯火通明,朱漆大门前车马络绎,受邀的商贾巨富们身着锦袍,在仆从的簇养下递上名帖,验明正身後方能入内。府内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夹杂着契丹语的谈笑,一派富贵喧嚣。
而在王府後院的侧门处,却是另一番景象。数十名临时招募的仆役排成长队,正接受着王府管事的严格盘查和训话。展昭与白玉堂易容成普通汉人青年的模样,穿着粗布衣衫,低着头混在人群中,收敛了周身所有锋芒。
“都听好了!”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契丹管事操着生硬的汉语,趾高气扬地训话,“进了王府,眼睛都放亮些!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手脚麻利点,伺候好了贵人们,自有赏钱!若是出了岔子,仔细你们的皮!”
训话完毕,仆役们被分派到不同的区域。展昭与白玉堂运气不错,被分到了宴客厅外围负责传递酒水菜肴。这里虽不能直接进入核心区域,但往来穿梭,能接触到各色人等,听到的谈话也更多。
宴客厅内觥筹交错,主持宴会的是魏王府的长史和幽州留守的官员。耶律宗真尚在宋境未归,但其影响力无处不在,受邀的商人们纷纷向代表魏王府的长史敬酒,言语间极尽奉承,显然都想搭上魏王这条线,在榷场贸易乃至其他见不得光的生意中分一杯羹。
展昭端着酒壶,低眉顺眼地为客人们斟酒,耳中却仔细分辨着每一句交谈。大多是关于皮毛丶药材丶马匹等货物的行情,以及对大宋边境局势的揣测,偶尔夹杂着对魏王权势的吹捧。
“……听说南边那位小皇帝,最近宫里也不太平?”一个肥胖的商人压低声音对身旁同伴道。
“可不是嘛,据说是哪位贵人染恙,闹得人心惶惶。要我说,这宋室……”
展昭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默默将酒斟满。宫闱之事,辽人竟也知晓得如此迅速!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厅外传来。只见一个身着火红色契丹骑射服的少女,带着几名侍女,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皮肤是健康的蜜色,五官明艳大气,一双眼睛灵动有神,顾盼间带着草原儿女特有的野性与骄纵。
“王兄还没回来吗?这府里真是越来越无趣了!”少女声音清脆,带着不满,目光扫过厅内衆人,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商贾们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
“参见瑶光公主!”主持宴会的长史连忙上前行礼,赔笑道,“公主殿下,魏王殿下尚在南朝未归。今日宴会是为款待南京各位贤达。公主若有兴致,不妨入席饮上几杯?”
来的正是辽主幼妹,耶律宗真一母同胞的妹妹,瑶光公主耶律瑶。她自幼受宠,性子活泼跋扈,在辽国是出了名的小魔星。
耶律瑶撇了撇嘴,显然对这等应酬场合兴趣缺缺。她目光在厅内逡巡,忽然落在正在为一位客人斟酒的展昭身上。倒不是展昭易容後的相貌有多出衆,而是他斟酒时那沉稳的气度,挺拔的身姿,在一群或谄媚或畏缩的仆役中,显得格外不同。
耶律瑶生性好奇,又百无聊赖,便信步走了过去。
“你,擡起头来。”她用马鞭指了指展昭,用的是契丹语。
展昭虽不通契丹语,但从动作和语气也明白其意。他依言擡起头,目光平静,不卑不亢。
耶律瑶看清他的面容,易容後的展昭相貌只能算清秀,但那双眼睛却深邃明亮,如同蕴藏着星光的寒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镇定与力量。耶律瑶见过太多或畏惧或痴迷的眼神,还是第一次在一个“仆役”眼中看到这样的目光,不由得微微一怔。
“你是宋人?”她换了略显生硬的汉语问道。
“是。”展昭简练回答。
“倒是生了一双好眼睛。”耶律瑶饶有兴致地围着他转了一圈,马鞭轻轻敲打着手心,“在本公主面前,还能如此镇定,有点意思。”她忽然玩心大起,指了指旁边一个因为紧张而不小心打翻酒盏丶正被管事责骂的小仆役,“你,去帮他把那里收拾干净。”
她指的是酒盏碎裂处,酒液和碎片狼藉一地。这本是那小仆役的分内事,耶律瑶此举,带着明显的捉弄意味,想看看这个“镇定”的宋人会如何反应。
展昭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他没有说话,默默走过去,取过旁边的抹布和簸箕,动作利落而沉稳地将碎片和酒渍清理干净,整个过程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也没有流露出半分屈辱或不满。
耶律瑶看着他专注清理的侧影,那不同于一般仆役的从容气度,让她心中的好奇更盛。她自幼生长在宫廷,见惯了阿谀奉承和战战兢兢,展昭这种沉默而坚韧的反应,反而让她觉得新鲜。
“你叫什麽名字?”清理完毕,展昭正要退下,耶律瑶又开口问道。
展昭早已准备好化名:“小的姓韩,单名一个照字。”取自“展昭”的“昭”字谐音。
“韩照……”耶律瑶念了一遍,挥了挥手,“行了,你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