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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开封府内，连日来的阴霾因展昭生机的恢复而驱散了大半，却又因轩辕天一的沉眠而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沉重。

展昭被移至筱悠别苑，由太医院院正亲自照料，姜源亦从旁协助。他依旧昏迷不醒，但脉搏日渐平稳有力，脸色也渐渐恢复了常人的色泽，只是眉宇间似乎凝结着一丝化不开的疲惫与伤痛，仿佛在沉睡中也能感知到外界发生的巨变。

赵祯几乎每日下朝後都会前来探视，看着展昭日渐好转，欣慰之馀，想起付出巨大代价的轩辕天一，心中总是沉甸甸的。他下令宫中库藏珍品药材任由取用，务求展昭能尽快康复。

包拯丶公孙策等人亦是常来探望，见到展昭情况稳定，才稍稍安心。唯有白玉堂，除了必要的探望，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坐在院中，望着天空发呆，那场惨烈的观音阁之战与轩辕天一决绝赴死的背影，如同梦魇般萦绕在他心头。

而此刻，最令人揪心又带来一丝慰藉的，是那个刚刚降临人世的小生命——展念宸。

这孩子虽不足月，却异常乖巧，除了饥饿或不适时几声细弱的啼哭，大多时候都在安睡。他继承了展昭清隽的眉眼轮廓，又隐隐带着轩辕天一的几分灵秀，尤其是一双黑琉璃般的眸子，睁开时清澈见底，仿佛能映照人心。

吟儿被赵祯亲自指派，与两名经验丰富的嬷嬷一同照料念宸。她们住在展昭养伤的院落隔壁，方便照看。这孩子仿佛知道父亲正在艰难恢复，从不吵闹，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摇篮里，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地自得其乐。

七日後，黄昏。

展昭的眼睫颤动了几下，在一片朦胧的光晕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意识如同潮水般回归，带着观音阁血战的惨烈画面，带着蚀心腐骨的剧痛，带着坠入无边黑暗的冰冷与绝望……最後，定格在一抹决绝的红色身影和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凄厉凤鸣上。

天一！

他猛地想要坐起，却牵动了胸口的伤，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重新跌回枕上，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展护卫！你醒了！”守在榻边的公孙策惊喜交加，连忙上前扶住他，“别乱动！你伤势极重，还需静养！”

“公……孙先生……”展昭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旧风箱，“天一……她……”

他急切地看向公孙策，眼中充满了恐惧与祈求，生怕听到那个最坏的消息。

公孙策看着他眼中深切的担忧，心中一阵酸楚，他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难道要直接告诉他，轩辕天一为了救他，逆天改命，如今已陷入不知尽头的沉眠？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隐隐传来一阵婴儿清脆的啼哭声，打破了房间内凝滞的气氛。

展昭猛地一怔，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那哭声……带着一种血脉相连的悸动。

“那是……”他眼中露出困惑。

公孙策看着他的表情，心中叹息，知道终究是瞒不住的。他斟酌着词语，缓缓道：“展护卫，你昏迷期间……天一她，回来了。”

展昭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挣扎着又要起身：“她在哪？！”

“她……”公孙策按住他的肩膀，语气沉重，“她为了救你，动用禁术，强行将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她自身魂魄本源损耗过巨，遭天道反噬，如今……已陷入沉眠，被冷莫言带回逍遥楼灵脉温养了。”

沉眠……逍遥楼……

展昭眼中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如同熄灭的星辰。他呆呆地躺在那里，仿佛无法消化这个信息。逆天改命……沉眠……他虽不知具体过程，但只听这几个字，便知其中凶险与代价！

难怪……难怪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仿佛听到了她的悲鸣，感受到了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

是为了他！都是为了他！

巨大的愧疚与心痛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闭上眼，两行滚烫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公孙策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中不忍，却又不得不继续道：“还有……天一在施术之前，请姜先生为她催産，生下了一个男孩。”

男孩……催産……

展昭霍然睁开眼，眼中是更加剧烈的痛楚！孩子！他们的孩子！竟然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出生的！天一她……当时该是何等的决绝！

“孩子……在哪？”他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就在隔壁，由吟儿和嬷嬷照看着。”公孙策连忙道，“孩子虽不足月，但很健康，姜先生看过了，说并无大碍。”

“我要见他……”展昭挣扎着，不顾胸口的疼痛，执意要起身。

公孙策知他心情，不再阻拦，小心地扶着他，一步步挪向隔壁房间。

房门被轻轻推开。摇篮边，吟儿正轻轻摇晃着，哼着柔和的江南小调。听到动静，她回过头，看到被公孙策搀扶着的丶脸色苍白却眼神急切的展昭，先是一愣，随即眼圈一红，连忙起身行礼：“姑爷……”

展昭的目光却早已越过她，直直地落在那个小小的摇篮里。

他一步步走近，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摇篮里，那个小小的婴孩似乎刚刚吃饱，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头顶摇晃的玩具，粉嫩的小嘴微微嘟着，偶尔发出咿呀的声音。

看着那张酷似自己丶又隐隐带着天一影子的小脸，展昭的心仿佛被最柔软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所有的悲痛丶愧疚丶思念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汹涌的父爱。

他缓缓地丶极其小心地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轻轻碰了碰孩子温热柔嫩的脸颊。

那真实的触感，那血脉相连的悸动，让他冰冷绝望的心，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孩子似乎感受到了父亲的触碰，转过头，用那双清澈无邪的眼睛望着他，然後，竟然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了一个模糊的丶却无比纯净的笑容。

这一刻，展昭的泪水再次决堤。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柔软的小小身体，轻轻地丶珍重万分地抱入了自己怀中。孩子的重量很轻，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在他的心头，也撑起了他即将崩塌的世界。

“念宸……”他低声唤着这个名字，将脸轻轻贴在孩子带着奶香的脸颊上，声音哽咽，“爹爹在这里……以後，爹爹会陪着你，我们一起……等娘亲回来。”

从这一刻起，他不仅是展昭，是南侠，是御前护卫。

他更是一个父亲。

一个必须为了孩子，为了沉睡的妻子，坚强活下去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