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内,死一般寂静。
丞相田蚡的声音似乎还挂在冰冷的梁柱上。
“陛下,黄老之学,乃高祖、文景二帝与民休息之国本!”
“废黄老而独尊儒,是弃祖宗之法,效暴秦之政!”
“此举,非但不能安天下,恐将使天下士子离心,国本动摇!”
他身后,数十名官员轰然应和,声浪几乎要掀翻殿顶。
田蚡的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弧度。
他斜睨着御座上那个沉默的年轻天子,心中已然大定。
刘彻终于动了。
他没有看田蚡,甚至没看殿下那群慷慨激昂的儒生。
他的视线,穿过整个文官队列,落在了另一侧。
那里,甲胄森然。
一股肃杀之气,与满殿的斯文雅气格格不入。
“卫青。”
平静的两个字,像冰水浇入沸油,让所有喧嚣瞬间熄灭。
武将队列中,一人应声出列。
“臣在。”
卫青身披甲胄,每一步踏出,都带着金属甲片沉稳的摩擦声。
新婚之后,他愈沉默,整个人像一柄藏于鞘中的利刃,锋芒内敛,寒气逼人。
刘彻看着他,问出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问题。
“朕问你,我大汉军士,识字者有几人?”
这个问题,像一根无形的针,瞬间刺破了方才所有关于治国、先贤、祖制的宏大泡沫。
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
卫青没有丝毫迟疑。
“回陛下,军中将士,多为良家子,勇武有余,识字者不足一成。”
刘彻再问。
“那他们平日,可知为何人而战?”
卫青的声音洪亮,每个字都砸在众人心上。
“只知听从将令,奋勇杀敌。”
“知有将军,知有军法。”
“至于千里之外的君王与国家,于赤诚,却乏于教化。”
这番话,由刚刚踏平南越、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亲口说出,分量重如泰山。
殿内,落针可闻。
一场文官的路线之争,被血淋淋地拖到了军队忠诚与国家安全的悬崖边上。
田蚡脸上的得意,僵住了。
他脸上的血色,正一点点褪去,化为一片死白。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块垫脚石。
刘彻要的,从来不是辩论。
皇帝的目光,如刀锋般从卫青身上移开,死死钉在了田蚡脸上。
刘彻缓缓走下御座。
一步。
又一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