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永巷。
暑气像一堵烧得通红的墙,将这方寸之地围困成一座绝望的囚笼。
枯枝上的蝉,叫声凄厉,仿佛在啼血。
卫子夫跪坐在一盆清水前,指尖拈起一小撮雪白的粉末,缓缓洒入水中。
丝丝缕缕的白雾,自水面腾起,带着一丝冰凉的、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寒意。
身旁,几个小宫女看得目不转睛,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她们议论的,却不是这神乎其技的制冰之术。
“听说了吗?椒房殿那位,被太皇太后下旨禁足了。”
“何止!馆陶大长公主也被陛下亲自下令,赶回了府邸闭门思过,据说太皇太后气得连晚膳都没用。”
“还不是因为前些日子那‘祥瑞’的事闹的……”
话音未落,那名宫女瞥见卫子夫清冷的侧脸,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瞬间堆起一丝敬畏的、近乎谄媚的讨好。
如今的永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眼前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卫姬,才是那场滔天风波里,唯一,也是最终的赢家。
一株“嘉禾”,一捧“黑谷”。
便让权倾朝野的陈氏一族,在陛下面前,输得体无完肤。
卫子夫恍若未闻。
她只是用一根细长的竹筷,轻轻搅动着盆里的清水。
感受着那份冰凉,在水中一点一点地,凝结。
像极了这宫里的人心。
捧高踩低,见风使舵,凉得最快。
一双绣着繁复兰草纹样的宫鞋,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西耳房的门前。
来人是皇太后王娡身边的贴身内侍,脸上挂着滴水不漏的、程式化的笑。
“卫姬,太后娘娘有请。”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
卫子夫放下竹筷,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将自己的手,一根一根,擦拭干净。
她转身回屋,对着那面早已模糊不清的铜镜,整理了一下仪容。
粗布宫装被她洗得白,却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
手腕上,空空如也。
那对曾被整个永巷的眼睛羡慕嫉妒恨的南海暖玉手镯,她一次,也未曾佩戴。
那是王娡投下的饵。
也是一道随时能取她性命的催命符。
黑色的二人小轿辇,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无声地穿行在冗长的宫道上。
卫子夫阖着眼,将外界的一切喧嚣,隔绝在外。
这不是赏赐。
是最后的面试。
赢了,她或许能从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变成那只执棋的手。
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长秋宫,偏殿。
沉水香的味道,安静而又霸道,丝丝缕缕地,钻进殿内每一个人的毛孔里。
王娡跪坐在一张紫檀矮几之后,正亲手烹茶。
沸水冲入朱泥小壶,上好的君山银针在水中翻滚,舒展,释放出清冽的香气。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仪。
“奴婢卫子夫,拜见太后娘娘。”
卫子夫进来,跪在殿中,额头触地,不敢抬头。
王娡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用下颌,点了点自己对面的那个蒲团。
“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