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馀年来,他时时警醒,处处规避,修帝王心术,敛锋芒,藏情绪,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才终于走向与逸子洺截然相反的道路。
可当逸子洺临死前的幻象在眼前浮现,那绝望,不甘与孤独交织的眼神,仍让他心绪沉重。
他拼命背离的一切,从未真正逃脱——
他害怕自己会落得与逸子洺同样的结局,而逸子洺怀里那具枯骨……
白麟玉看向九方潇,转开话题道:“你方才想跟我说什麽?”
九方潇道:“我想问,夙天和逸子洺的赌局,到底是何内容?”
白麟玉摇头:“逸子洺只说夙天输了,甘愿以死抵偿,其他的我猜不透,你觉得呢?”
九方潇动了动喉咙,还没作答,幻象中的人却先开了口。
“你毁我所有。”逸子洺对着白骨,嘶哑着嗓子道:“我恨你入骨,此生不共戴天,来世亦要与你玉石俱焚。”
他一把将那副骨架捏成齑粉,突然转头看向身後两人。
紧接着,嗤笑一声,身影在虚无中消散隐没。
九方潇心中一震,随即察觉到周遭氛围重起波澜。
再一回头,妖神夙天已端坐在不远处骨架堆叠的王座上,银发白瞳,显然已经成功归位。
九方潇微怒道:“你让我二人看这幻象,究竟是何用心?”
夙天的眼中涌起一丝雀跃:“本君不悔既往,不望救赎,不会为了踩死一窝蚂蚁而忏悔,更不会在意蝼蚁的想法,可那麟奴却说恨我,是不是很可笑?”
他语气癫狂,越说越兴奋,几乎要捧腹翻倒在王座里。
九方潇上前几步,又问:“你既不在意,为何要为了与蝼蚁的赌局偿命?”
夙天眸色稍顿,目光恢复成寒潭般的空洞。
“外头那道困阵于神明而言,有如儿戏,但你们既有胆量回来,本君便再予你们一次赴死的机会。”
他顿了顿,指尖施舍似的凝出一缕淡淡剑气,复又漫不经心地指向二人——
“齐上罢。”
九方潇脸上没什麽波澜,“先前说好三招定胜负,上次算我输,还剩两招,赢者才有机会踏出这片血雾。”
妖神原有许多神兵,却从不屑取用,也根本用不上,上一回只是以掌力与九白二人交锋,此番虽同样手无寸铁,但较之先前更郑重几分,指尖的剑意则比任何兵器都要锋利。
九方潇那柄玄剑本也不顺手,此刻又是伤势未复的元神之态,默然瞬息,始终不知该出哪招,方能顺利赢下这局。
而白麟玉早已蓄势待发,横刀在前,正静静等待一个时机。
九方潇见状,忽地灵光乍现,顿悟一招,当即递给白麟玉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白麟玉点点头,向他传音道:“不败,胜于完胜。”
九方潇笑了笑:“你明白就好。”
他举起玄剑,在月鸾刀上轻轻一叩,刀剑之间瞬时暴涨起无尽光芒,两人的灵力随着武器交融缠绕,又传回彼此心间。
九方潇暗道,有人作伴,总好过孤军奋战。
无需求胜,无所谓败,他们只要两心相照,便已然足矣。
他心里这麽想,剑心愈发微柔轻冽,出招间不似厮杀,倒像是风过疏林,月下浅饮,只凭一缕情丝,就可裁破风云万里。
白麟玉感知到他的心意,方才的杂念转瞬烟消云散,刀势亦随剑风流转。
他根本无需恐惧,也用不着强求什麽宿命,他所愿的,一直都在身边。
“我们大婚那日,你真的很美。”
“你当时,心动了吗?”
白麟玉沉默不语,九方潇已猜到答案。
刹那间!
百转柔情化作漫天杀意!
剑似骨架,刀如血肉。
天剑狂傲,地刀刚猛。
因为对彼此太过熟悉,两人早已默契无间,无需思量什麽刺砍劈扫,亦不必拘泥于起势出招,无论何时何地,只要随心意而动,自能构筑一方独属于他们的天地。
刀剑与夙天交锋的一瞬,锁神困阵同时发力,整座黑岩城仿佛被穹隆巨石砸穿,狠狠震颤三下!
邪恶魔氛与清正灵韵纠葛不止,斗得难分难解。
妖神殿的幻象彻底被战意撕裂,天际三人瞬间自高空坠落废墟之中!
……
九方潇与白麟玉拼尽全力,此时已是腑脏俱损,呕出殷红。
反观妖神夙天,只用了五成功力,毫发无损,但却比二人多退了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