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照,金銮殿前万籁俱寂。
昨夜那场震动阴阳的终判已落幕,天地仿佛被洗过一遍,风不再带怨,云不再压顶。
青石阶上残留着斑驳血迹与裂纹,像一张巨大而沉默的供状,记录着昨夜九千亡魂终于说尽遗言的悲鸣与释然。
清明卷静静躺在玉台之上,由线清用最后一根银线封印。
那线细若游丝,却泛着冷月般的光,缠绕三匝后轻轻一系——封的是卷,也是千年的冤屈与失语。
墨终站在火盆前,手中捧着九千幅遗言画。
每一幅都承载着一个人最后的目光、最后一句话、最后一缕不甘。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将画卷一幅幅投入火焰。
火光腾起时,奇异的一幕出现了:每幅画在焚毁前,都会短暂浮现完整的面容——有老臣含泪望天,有宫婢轻抚旧簪,有戍卒紧握断刀……他们不再是模糊的残念,而是真正“活”了一瞬,被看见,被记住。
随后,化作点点微光,升入空中,如萤归林,如雨返海。
千语的声音越来越淡,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谢谢你……让我们说完最后一句。”
沈青梧坐在最高一级台阶上,背倚冰冷龙柱,如雪落,残破的素衣裹着枯瘦身躯。
她的眼神空茫,像是魂魄已被抽离,只剩一副躯壳坐在此处。
她低头看着掌心——一块温润玉锁,一支染血金钗。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仿佛这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我该做什么?”她喃喃问。
无人应答。
她不记得母亲临终的眼泪,不记得赶尸路上的寒夜,不记得温让背叛时那一声冷笑。
她甚至忘了自己为何要开启冥途,忘了那些曾跪在她面前哀求度的魂。
记忆如沙,从指缝流尽。
唯有这两样东西,固执地留在手中,像埋进骨血里的执念,不肯放手。
就在这时,脚步声响起。
不疾不徐,踏碎晨露,也踏碎了这片死寂。
萧玄策走来。
他未穿龙袍,未戴冕旒,只披一件素白斗篷,衬得面色苍白如纸。
鬓角霜雪更重了几分,仿佛一夜之间耗尽了半生精力。
他在她身前蹲下,动作极轻,像是怕惊扰一个即将消散的梦。
然后,他取出贴身收藏的半块玉锁。
玉质温润,边缘有火烧过的焦痕——那是当年地宫崩塌时,他亲手从废墟中挖出的信物。
两块玉锁相扣,出一声清脆轻响。
如誓约归位,如宿命闭环。
他抬眼,直视她空茫的双瞳,声音低沉却坚定:“你是沈青梧。”
她眨了眨眼,像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你是守灯人的女儿。”他继续说,一字一句,如刻碑文,“是代罪判官,是行走冥途的人间判官。你不是为复仇而来,也不是为权势而生——你是他们选出来的,九千冤魂共同托付的‘终判者’。”
她的唇微微动了动,似想说什么,却终究没出声。
但那双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
像风中残烛,摇曳欲熄,却又倔强燃起。
她望着他,嗓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那你……记住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