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终闭眼,声音轻得几不可闻:“现在,她留下了。”
线清默默垂,在清明卷末尾,为“阿芜”二字打下一个结。
银线缠绕三匝,指尖却被线刃割破,鲜血滴落,渗入丝织就的经纬。
那结成形瞬间,阿芜的魂影竟清晰了一瞬,嘴角微动,似想笑,终究化作风尘。
可就在此时,线清突然浑身一颤。
前方又一名亡魂上前,是一名幕僚打扮的中年男子,面容憔悴,胸前插着半截断剑。
他喃喃道:“……我不是贪官……我只是替相爷拟了一份假供词……他说只要我认罪,就保我妻儿平安……可后来……他们还是被沉进了护城河……”
线清的手猛地一抖,银线崩断,割入掌心,鲜血淋漓。
她咬住嘴唇,指甲掐进肉里,硬生生撑着没有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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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认得这人。
那是她的父亲。
二十年前失踪的父亲,原来竟是这样死去的。
她颤抖着,重新穿线,在清明卷上为“沈明远”三字打下清明结。
每绕一圈,心口就像被刀剜一次。
但她没有停下,反而越编越快,泪水滚落,砸在线结上,出细微声响。
“爹……我现在不怕了……”她哽咽着,“有人在记你,有人在听你……你说完,我就不会忘了你……”
沈青梧睁开眼。
她虽未回头,却感知到了线清的灵魂波动——那是一种濒临崩溃却又强行支撑的痛。
她不动声色,以心音传入对方识海:
“你说完,她才能活下去。”
线清浑身一震,终于抬起头,继续编织。
一名又一名亡魂上前。
将军、宫婢、太医、乐师、小吏、戍卒……他们不再嘶吼,不再索命,只是平静地讲述,讲述那一句从未被听见的话。
而每当一人说完,清明卷上的名字便亮一分,墨中的画卷便多一幅,线清的结便多一个。
三千人已述,清明卷展开已逾百丈。
千语之声渐渐不再纷乱,不再怒吼,反而开始收束,如潮水退去,留下清晰的回响。
某一刻,整个广场骤然安静。
沈青梧抬头,望向虚空。
她听见了。
那声音不再杂乱,不再愤怒,而是一句低语,反复回荡,温柔却沉重,像千万人心底最深处的叹息:
“我们不要报仇……
只要一句——
我们知道你受了委屈。”第三日深夜,风如断弦,月似残刃。
金銮殿前的青石早已被阴气浸得黑,裂纹蔓延如蛛网,仿佛整座皇宫的地基都在这场旷世审判中悄然崩解。
清明卷铺展至千丈之长,九千名字熠熠生辉,像星河倒悬人间,每一颗光点,都是一段终于得以完整说出的遗言。
沈青梧端坐于中央,身形瘦削如纸剪影,素衣上已染满斑驳血痕——那是她自身阳气枯竭、魂魄剥离时渗出的精血。
她的唇色紫得近乎黑,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
记忆正一寸寸从识海中剥落,如同沙漏倾覆,不可挽回。
她忘了母亲临终前握着她的手说“别走这条路”的声音;
她忘了赶尸路上第一具尸体睁眼时那句“我还不能走”;
她甚至忘了温让的名字——那个曾陪她穿行荒山野岭、最终却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