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沉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时,一点微弱的、温暖的光亮,在那片无尽的黑暗与血色深处,轻轻摇曳起来。
那光芒很弱,却很执着。
仿佛寒冬夜里,陋室中一盏如豆的油灯。
它驱散不了所有的黑暗和寒冷,却足以提供一个方向,一个可以勉强栖身的角落。
他挣扎着,朝着那一点微光艰难地挪动……
……
意识一点点回归。
先感受到的,是温暖。
干燥的、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温暖,包裹着他冰冷的身体。身下是铺着柔软干草的床铺,身上盖着一床虽然陈旧却干净温暖的薄被。
然后,是痛。
胸口依旧传来阵阵钝痛,但似乎被仔细处理过,敷上了什么清凉的药物,减轻了那份灼热撕裂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和米粥的温热气息。
他艰难地、一点点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模糊,继而渐渐清晰。
他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极其简陋却收拾得纤尘不染的小木屋里。屋顶的茅草干燥而整洁,墙壁是用泥土混合竹篾糊就的,打磨得十分光滑。屋内家具少得可怜,一张矮桌,几个树桩做的凳子,一个简陋的土灶,灶上温着一个陶罐,正冒着丝丝热气。
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井井有条,即便主人目不能视,也丝毫不显杂乱。
窗外的雨似乎已经停了,有微弱的天光透过小窗照射进来。
而那个纤细的身影,此刻正背对着他,坐在矮桌旁。她低着头,一双白皙却略显粗糙的手,正熟练地在一方石臼里捣着草药。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侧脸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宁静而柔和。
偶尔,她会停下动作,侧耳倾听一下灶上陶罐里粥滚的声音,或者“望”向床铺的方向,感知一下墨尘的呼吸。
墨尘静静地躺着,没有出声,只是看着她的背影。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悲伤和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在他胸腔里缓缓流淌,冲淡了那噬骨的仇恨和冰冷。
这里,仿佛是血腥绝望世界之外,唯一残存的净土。
而她,是这片净土唯一的主人,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温暖。
他似乎只是凝视的时间稍长,或者呼吸的频率生了细微的改变。
阿笙捣药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缓缓转过身,那双黯淡无神却清澈的眸子,“准确”地“望”向了墨尘所在的位置,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带着关切的笑意。
“你醒了?”她的声音轻柔,如同溪水流过卵石,“感觉好些了吗?你伤得很重,又淋了雨,了高热。”
墨尘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不出声音。
阿笙仿佛能感知到他的窘迫,摸索着从旁边的矮桌上端来一个陶碗,里面是温热的清水。她小心翼翼地挪到床边,将碗递到墨尘手边。
“先喝点水。粥也快好了,你饿了吧?”
她的动作自然流畅,丝毫没有因为目盲而显得笨拙,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基于其他感官敏锐的精准。
墨尘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忍不住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
“别动!”阿笙的语气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坚持,“你胸口那伤……很深,差点伤到心脉。我帮你敷了止血生肌的草药,但还需要静养。”
她伸出手,精准地按住了墨尘没有受伤的肩膀,力道轻柔却带着一种坚定的意味,阻止他乱动。
墨尘依言躺好,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碗里的温水。微温的液体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缓。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苍白,清瘦,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宁静力量。那双没有焦距的眸子,此刻仿佛能看进人心里去。
“谢……谢谢。”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阿笙微微摇头,接过空碗放好,又重新坐回矮桌旁继续捣药:“山里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我今早听到溪边有异响,过去就现你倒在那里……是遇到山里的猛兽了吗?伤得这么重。”
她的语气平静而自然,仿佛真的只是将他当成了一个不幸遭遇兽袭的樵夫或猎户。
墨尘的心猛地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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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岚村的惨状,那些仙师冰冷的面容,再次浮现在眼前。剧烈的痛苦和仇恨如同毒火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话到嘴边,却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告诉她什么?告诉她那些她所不知道的、属于“仙人”世界的残酷和血腥?告诉她青岚村上下几十口人因为莫须有的“魔气”牵连而被屠戮殆尽?
不。
不能。
这片小小的净土,这个宁静的女子,不应该被那些肮脏、恐怖和绝望所污染。
她就像是暴风雨中唯一完好无损的蜗壳,他不能亲手将其打碎。
他需要这片温暖,需要这片刻的安宁,来舔舐伤口,来压抑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疯狂和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