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回穆长舟却始终在看着她,那目光格外坦然,却又有种让赵瑞灵说上来是羞恼还是其他情绪的微妙。
她不自觉後退几步,坐在离穆长舟最远的地方,她总觉得这人又要算计她了。
穆长舟也不拦着她,外头雨越下越大,雨幕遮天蔽日,这小兔子跑不了。
“你可知,三师乃是从龙重臣,三公则是勋贵出身?”
赵瑞灵点头,先前袁翁最早叫她看的就是这个。
穆长舟淡淡道:“那些老臣想保住自己手里的权势,勋贵则想将权力收拢在皇室和他们手中,这才是储位之争的关键。”
“不管是太师丶太傅还是九寺五监的一些人家,未必真是想娶你,他们只想跟太後表忠心,从太後手里得到更多权柄。”
“而鲁国公府和太尉府,还有六部尚书他们,则想利用你来彻底掌控曾在谢如霜手中的部曲,安南侯给你的部曲只是其中一部分,更多部曲都被打散瓜分了。”
赵瑞灵蹙眉:“可我并不懂这些争斗,那些已经归属了旁人的部曲也不会听我的命令行事,娶了我有什麽用?”
“自然是为了名正言顺。”穆长舟面上闪过一丝嘲讽,“世人想博功劳,除了拼命无非就剩声名二字。”
忠义之辈总比不忠不义的属下用着更放心,他们能得到的机会也会更多。
所以只要曾经有所归属的部曲,但凡有上进心的,都很珍惜自己的名声,很少会有人明目张胆改弦易辙。
他意味深长看向赵瑞灵:“当年谢如霜能指挥这些部曲,凭的便是先圣赐予的金玉符节,而後她坠落山崖,太後丶先圣乃至圣人都大张旗鼓寻找,未必只是为了找到旧人。”
赵瑞灵脸色蓦地一白,紧紧抓住了自己不曾离身的荷包。
金玉符节……不会就是她的长命锁吧?
那东西拆开後确实很像个能跟其他东西合在一起的符节。
穆长舟不动声色看了眼赵瑞灵紧握的小手,眼中并没生出什麽觊觎。
“其实当年那些部曲,也知谢如霜已经没了,跟着你也没什麽前程,他们比太後和圣人更希望你能尽快选择归属,方便他们效忠。”
当然,更方便他们理直气壮借着死忠往上爬。
所以当年安南侯并未要回这些人,只带走了部分谢如霜自己培养出来的人。
穆长舟坐拥狼覃军,更不稀罕这种墙头草。
赵瑞灵的小脸儿,在竹帘遮挡的阴暗凉亭内,却依然白得透明。
“所以……不管我想不想嫁,都得嫁,否则我就是挡了所有人的路?”她喃喃着,鼻尖一阵阵发酸,说不出是委屈还是气恼。
“可我凭什麽要为他们的前路付出代价?就因为那些部曲……‘忠心’?”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阿娘想到过自己所有信任的人,都变成了如今面目全非的模样吗?
她为什麽要来圣都,如果她一辈子都只是个无知又愚蠢的小娘子,就不用面对这样嘲讽的事情了……
可惜没有如果。
她垂着眸子,一滴滴眼泪控制不住地落在她玛瑙色的裙摆上,氤氲着贴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温热,却暖不了她沁凉的心窝子。
穆长舟见她听明白了,这才努力放缓了声音,低低道:“想要解决他们的步步紧逼和谋算,其实也很简单。”
赵瑞灵蓦地擡头看他,眸中的晶莹滚落在两颊,让穆长舟一时间忘了要说什麽,下意识伸出手……他不喜欢这小娘子哭。
赵瑞灵拍开他的手,“你——”干嘛!
顿了下,想到还要请教这人,她憋着委屈,瓮声瓮气放软了声音。
“穆郎君说的简单是指什麽?”
穆长舟浑不在意被打的手,甚至还背到身後轻轻摩挲,心情不自禁好了许多。
兔子嘛,就还是活泼些的好,会咬人也不错。
“法子我也与你说过,若是你能嫁一个不贪图才绝娘子部曲,并且又能顶得住太後和圣人为难的人,你眼前的困局自然就解了。”
“可我上哪儿找这样的人去?”赵瑞灵听得满心愁苦,她撑着脸颊靠在石桌上,重重叹了口气。
“远在天边……”穆长舟探身,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在石桌上垫了一层油布。
“近在眼前。”
赵瑞灵被抓住手刚要发作,待得听清楚穆长舟的话後,突然呆滞原地,连自己还被人抓着手腕都忘了。
她娶这个狗东西……啊不是,这狗东西要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