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张勤就醒了。
她睁着眼,盯着头顶漆黑的房梁。
昨晚爹娘那番话,在她心口烙了一夜。
这个家,就是个漏了底的米缸。
她爹娘、三叔,现在又加上她,都是拼了命往里填米的人。
可米缸底下,是两个无底洞——大房那两个宝贝堂哥。
她今天凭本事挣回一张工业券,明天是不是就得给他们挣回娶媳妇儿的三大件?
她可不是来当扶哥魔的!
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大声的呼唤。
“张勤,勤姐!”
是招娣!
张勤拉开重重的门栓,只见招娣站在门口,脸上全是笑。
“我爹……他同意我读书了!”
她一把抓住张勤的手。
“我爹说,只要我能跟你一样,不花家里的钱,自己考进三年级,他就让我念!”
自学,跳级。
这是一个庄稼汉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也是这个时代,一个想读书的女娃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你能行!”
张勤反手握紧她的手。
“一个暑假,我保证让你把一二年级的课本啃下来!”
话音刚落,巷口拐出一个苍老的身影。
是招娣的爷爷。
他背上扛着个沉甸甸的麻袋,步履蹒跚,看见张勤,咧开嘴憨厚地笑,露出一口被烟油熏得焦黄的牙。
“勤丫头,你爷在家不?”
“在的,爷爷在院里呢。”
张勤赶紧把他往里让。
爷爷张老四正蹲在屋檐下,拿根小木棍掏着他的宝贝烟锅。
他抬眼一瞥:“三堂弟?啥风把你吹来了?”
招娣的爷爷把那个麻袋“砰”地一声墩在地上,袋口散开,滚出几个饱满的红薯。
“老哥,我……我这是来求你个事儿。”
他搓着布满老茧的手,一脸恳求。
“我家招娣,铁了心想念书。我听说,你家勤丫头现在教着张山、张海。哥,你看……能不能让你家勤丫头,顺带手,也教教我们家招娣?”
正在院角扫地的大伯母王翠花,手里的扫帚慢了半拍,眼角余光一直瞥向自家公公。
张老四没吭声,只是慢条斯理地把烟丝填进烟锅,点上火,吧嗒吧嗒地抽着。
院子里,只剩下烟雾缭绕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招娣的爷爷心里一沉。
“老哥,我知道这事让你为难。可这丫头……她有这个心。我寻思着,女娃多认几个字,总不是坏事……”
“不是坏事。”
张老四终于开了金口,他吐出一口浓烟。
“现在城里招工,工人一个月挣多少?三十六块钱!咱们这些泥腿子,在地里刨食,累死累活一个月,才挣几个子儿?”
他站起身,走到张勤跟前,粗糙的大手在她肩膀上重重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