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在子弹穿透骨头的那一刻,已经提前画上了句号。
张勤却告诉他,这不是终点。
是另一个。
“李霄,”张勤的声音不高,一个字,一个字地,砸进他混乱的脑子里,“我有很多想法。”
她语陡然加快。
“无数武器模型,在我脑子里,只是一堆冰冷的数据。我能算出它的理论杀伤半径,模拟出它在真空下的完美性能。但我不知道,它在零下四十度的雪地里会不会冻住,在沼泽的泥浆里会不会失灵!”
她盯着他,眼里烧着一团火。
“我不知道一个士兵连续行军七十二小时后,还有没有力气扣动它的扳机!”
“我需要数据。”她逼近一步。“李霄,用血和汗换来的,活生生的数据。”
“我需要一个人,告诉我,我设计的枪,握在手里是冷是热。它的后坐力,会不会在关键时刻震断一个新兵的肩膀。”
“我需要一个最顶尖的战士,来做我最挑剔的用户。”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
“所以,你好起来。你的经验,对我,对国家,比你想象的,重要一百倍。”
“不止如此。”张勤的声调放缓,“就算退下来,你也可以去带兵。把你的经验、你的教训、你每一次死里逃生的本能,都教给他们。让他们在战场上,多一分活下来的机会。”
她视线落在他缠着绷带的胳膊上,很轻地说:“你看,未来还长。先养好伤。”
她忽然笑了,带了点自嘲。
“你看我现在,不也是在强制休养?”
李霄怔住了。
他这才想起爷爷提过,她前段时间也累倒了。
“知道我上次为什么住院?”张勤拉过书桌前的椅子,在他面前坐下,两人平视。
李霄摇头。
“因为我那个表哥,林伟。”张勤提起这名字,太阳穴就隐隐作痛。
她把那份“魔鬼作息表”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每天六点,雷打不动,八百米。晚上十点,准时断电。七个多月,一天不落。”
“我一直以为是组织的考验,怕我懈怠,就咬牙坚持。”
“直到我晕倒,秦助理接手,我才知道,那根本是他自作主张!”
李霄听完,那张灰败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惊。
他比谁都清楚,科研人员和一线作战人员的体能需求,是两码事。高强度脑力劳动,最需要的是充足睡眠和弹性休息,而不是刻板的军事化管理。
“他疯了?”李霄脱口而出。
这是他从进门到现在,第一次对外界的事,做出如此激烈的情绪反应。
“真不知道他在国防大学的课是怎么上的!”李霄的眉头拧成川字,声音都冷了下来,“这是在慢性谋杀!是拿你的命开玩笑!”
“可不是嘛!”张勤找到了盟友,忍不住倒苦水,“我差点就被他熬干了!后来组织把他调回原部队,强制转业了。”
李霄沉默了。
他无法想象,她是怎么顶着那种变态作息,完成一次次技术突破的。
他忽然开口:“我不会。”
“嗯?”
“我绝对不会那么无知。”李霄看着她,每个字都咬得极重,是承诺。“我懂。”
他懂她的大脑,才是国家最宝贵的战略武器。
他懂她需要的,不是一个把她当新兵操练的教官,而是一个能为她挡住全世界风雨的屏障。
张勤的心,毫无防备地,重重跳了一下。
屋里的气氛,不再那么沉闷压抑。
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已暗。
楼下,隐约传来饭菜的香气。
张勤的肚子“咕”地叫了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她脸颊一热。
李霄也听到了,灰败的脸上,竟挤出一丝笑意。
“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