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什麽时候出现在身边的,贺学礼已经记不得了,可能是住进icu的第一个月,也可能是更久。
她跟别的护士不一样,会一遍一遍耐心的劝他配合翻身,夜里几次替他换尿湿的床单,吸痰丶拍背丶按摩丶上药,跟他说病情的进展,夸他今天表现好,约好等出去了带她女儿给他认识。
icu里躺着的人又换了一批,那些拉出去的不知道是活了还是烧了,总之没人回来,他成了‘资历’最老的人。
她笑着说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可以转到观察病房没问题就能转普通病房了,喜悦的声音穿过湿透了的口罩带着一层水汽,贺学礼看不清她护目镜後的神情,等她转身时第一次看到她背後写着的名字:宛容。
哦,跟孙女的那个好朋友一个姓,他们会有关联吗?
贺学礼第一次迫切的希望自己好起来,希望能开口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希望能在外面见见她。
转到观察病房的那天,消失了几个月的儿女孙女们全来了,乌泱泱的一片人,他神情冷漠,听护工夸这些人孝顺懂事,而最该来的人却没有来。
再然後,贺学礼就想不起来了。
一切变得雾气重重,他深知自己身处梦境,却醒不过来。
这样也好,那就让他从回忆的最开始,再走一遍吧。
宛栀在床前守了大半夜,李呈就陪着宛栀守了大半夜。
直到确定爷爷是真的入睡了,还睡得很好,在护工的劝说下才离开。
此时已经过了12点。
回到房间,宛栀莫名的烦躁,近乎摔打的把手机扔到床上。
“这麽晚了,外面又起了雾,还怎麽开车。”
宛栀有些生气,有些口不择言,“让你赶紧回去不听,现在好了吧,你这个人怎麽——”
在更加恶劣的话说出口前李呈抱住了宛栀,大手按着她的後脑勺,微微用力,将她整个人拥在怀里。
手心里微微颤动,胸前衣襟被攥紧又渐渐松开。
像是他一颗柔软的心脏,被狠狠揉皱又重重摊开,酸丶麻丶痛一股脑的从胸腔上涌。
李呈安静的拥抱着他的全世界,等待潮涌褪去。
他慢慢开口,“跟领导请过假了,线上办公,至少到过完年,我都在这里陪你。”
宛栀在他怀里点头,不敢擡头去看。
李呈捧起女朋友的小脸,笑着吻干她眼角的晶莹。
“没事,我都懂。”
懂她的害怕,懂她的慌乱,懂她企图用发脾气来掩盖内心的悲伤。
这种时刻,如果连他这个男朋友都不能理解和包容,世界上还有谁能做到呢?
宛栀小小声的问李呈,声线带着她都不曾察觉的细微颤抖,“这算是回光返照吗?”
爷爷今天心情很好精神很好,看了一下午的电视,吃了那麽多零食熏鸡卤牛肉,喝了几杯白酒,连着睡了几个小时也只是偶尔皱眉轻声咳嗽。
“算吧。”
李呈很诚实。
宛栀自己就是学医的,心里未必不清楚,病历就在护士站,一页一页所有发病情况丶排查结果丶诊断,白纸黑字的印在纸上,事实没办法忽略。
今天这样的情况,只怕真的是昙花一现。
宛栀只希望昙花能开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沉默的相拥片刻,宛栀脱离李呈的怀抱,吸吸鼻子,准备跟护士站借一个枕头,她这儿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枕头。
李呈牵住宛栀的手,从兜里掏出一张房卡。
下午趁着爷孙俩聊天的时候找经理开的,因为是贺家亲属,顺理成章的定下来宛栀对面的空房。
和宛栀这间单人房一模一样的镜像配置,李呈已经收拾出来了。
床边是他不知何时带来的行李箱。
宛栀看向李呈。
李呈摸摸脑袋,“东西都是我拎的,後备箱里多一件,你看不出来也正常吧。”
原来他出发前就已经决定好要陪她了吗?
宛栀一颗心都被爷爷牵走了,完全忽略了男友的想法。
其实他也很不舍分开的吧。
“别用这个眼神看我,贵是贵了点,我还负担得起。”
“而且,”李呈低头亲亲宛栀,“我这个恋爱谈的算是省钱的了,女朋友不爱奢侈品不爱逛街不爱消费,买套积木就能傻乐好久。”
“你是吐槽我吗?”
“是感谢你。”
谢谢你善良孝顺,谢谢你温柔可爱,谢谢你成为我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