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谨定定地看着贺嘉宁。
他曾经亲眼见证过贺嘉宁的成长,他以为那就是他能够了解到贺嘉宁的全部。
但重来一世,他发现那只是某种情况下的贺嘉宁。换一个更自由的空间,贺嘉宁也更肆意生长,更舒展明朗。更……让他移不开眼。
原来他觉得贺嘉宁像只刺猬,竖起满身的刺只为掩盖自己的柔软。
现在……他觉得贺嘉宁像猫,只要是他不想接的茬,就能有一百个办法躲开。
从长计议。
这是李谨自重生以来订下的对于贺嘉宁的方略。
他知道贺嘉宁和他关系有些糟糕,所以贺嘉宁对他怀有敌意时他不着急,贺嘉宁不愿意和他住在海竹苑要住宿时他也不勉强,後来贺嘉宁要报考京州的学校,他也什麽都没说。
但此刻他突然意识到,从长计议,要到多“长”才是结果?
长到贺嘉宁再次与谭尧相识?长到贺嘉宁身上的光芒耀眼到再也无法令人忽视?还是长到这个被他一点一点填满的家里真的住进第二个男人,躺在这张床上,甚至……躺在贺嘉宁的身边?
那他的一切“计议”又还有什麽意义。
李谨看向已经失去了与他斗嘴兴趣,转而去喝水的贺嘉宁的背影,什麽都没有说。
但他必然要做些什麽。
比如在忽然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半夜,贺嘉宁感觉到有人摸上了他的床。
贺嘉宁正睡得迷迷糊糊,被窗外爆炸似的雷响声轰醒,然後就感觉到身边一个偏凉的身体上了床,将床垫向右边压低了些。
贺嘉宁钳住李谨向他这边探的手,“准备半夜搞谋杀啊?”
李谨说,“分我半张床。”
“……你什麽毛病?”
“电闪雷鸣,害怕。”
“……”贺嘉宁简直想爬起来手动缝上他这张不说人话的嘴,“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李谨笑出了声,笑了一会,他又伸手摸到贺嘉宁攥住他手腕的那只右手,“贺嘉宁,你明故问。”
贺嘉宁任他反握着,没说话。
他和李谨对手多年,了解对方比了解身边人还透彻,他当然明白李谨在说什麽。
相应的,李谨大概也能看出他的想法。
——一种类似于不抗拒,不主动,不负责的“渣男”行径。
这是一句陈述,也像一句指控。
贺嘉宁不认罪,反以指控回应指控:“你明知故犯。”
显然,李谨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李谨沉默了一会,“我同意。”
“……”
碰上勇于承认坚决不改——或者叫做死猪不怕开水烫更合适的主,贺嘉宁真没辙了。
窗外依旧雷声大作,闪电时不时划过夜空带来白昼似的光亮,贺嘉宁忽然想,如果有人能看见这光亮下的他二人,大概会被吓一跳。
两个直挺挺并肩躺着的人丶男人,双眼睁着望天花板,手腕交握,到底是像缠绵悱恻的爱侣丶同床异梦的旧人丶还是不死不休的对手?
睡不着。
贺嘉宁第无数次开始反思自己为什麽要将李谨留宿,哪怕李谨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他也还能有许多理由再赶他走。
但是他做了什麽,他去给李谨找了新的床品,让李谨穿着带有自己洗衣液气味的睡衣,爬了自己的床。
最终“成功”地让自己睡不着觉。
闪电又亮一次,贺嘉宁想起来自己应该松开李谨的手腕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动作,便听李谨轻轻开口,“贺嘉宁,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其实比起死亡,我更记得的是等待死亡的感觉。”
这是李谨第一次谈起他的死亡。贺嘉宁下意识收紧本该松开的手指,才感受着李谨的脉搏在他掌心下跳动。
“我之前就看网上说,人年轻的时候应该梳理一个待做事项清单,好在自己死之前不留遗憾。不过我没有太多的兴趣爱好,事业也挺成功,竟然一项都没列出来。”李谨的声音平静,“後来有一天终于有一件事出现在我的清单里,当我发现的时候它已经存在了一会了,所以我决定去做它。”
“但是你说巧不巧,大概是我前三十年过得太顺了,真有这麽折磨我的巧合找上门来。”李谨平和的声音里甚至带了点笑意,说不出是发自真心还是掩盖情绪,总之,他把事情说得很轻松,“我发现我喜欢上你的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要和你改善关系的计划,当然,最终目的是拆散你和谭尧,再把你诱拐到我身边。不过很可惜——但是在你而言应该觉得庆幸,就在同一天,我收到了我的体检报告。”
一切都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