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好可疑的停顿。肯定是又後悔了!”明瑾控诉道,“这是第二次了,睡完就不认,负心汉!”
“真没有,”晏祁无奈道,“不要胡说八道,我没有……”他停顿了一下,到底还是没能违背本心,低声道,“没有不承认。”
明瑾呼吸一窒。
几乎是瞬息之间,他就快步绕到了晏祁面前,睁大眼睛望着对方,连珠炮似地问道:“真的?先生答应我了?没骗我吗?”
晏祁看着他满心欢喜期待的模样,嘴唇嚅动了一下,艰涩道:“这条路不好走,若是你将来後悔,随时可以——”
“绝不,”明瑾斩钉截铁道,“绝对不会後悔的。”
“先生教了我这麽多年,连我是什麽样的人都看不清吗?更何况爹从小就教过我,做生意,最重要的便是诚信二字,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个道理,我可比谁都明白。”
明瑾认真地对晏祁说道:“就算先生不答应我也没关系,对于我来说,先生永远是先生,这几年的教导之恩,我是不会忘的。”
晏祁看着几乎将一颗心剖开丶明明白白展露给他看的明瑾,只觉得心中苦涩又甜蜜。
他觉得这世道真是荒谬,在他已经习惯了朝堂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生活时,偏偏老天又给他安排了一个明瑾。
这孩子就像是一团火,横冲直撞地闯进他的人生,照亮一方天地後,还相当霸道地圈住地盘,蹲守着不走了。
“好赖话都让你说了,”晏祁无奈道,“倒叫我不知道该说什麽好了。”
在这一点上,晏祁一直觉得自己很对不起明瑾。
身为年长者,他身份所限,到底比明瑾多出了太多顾虑。
晏祁所能做出的最大努力,就是站在原地不动,若是明瑾愿意回头看看他,他始终会在那里,但若是想要他更进一步,晏祁自问,至少现在,他是办不到的。
光是心底的负罪感,和对两人未来的担忧,就足以牵绊住他的脚步了。
但看着明瑾期待他回应的神情,晏祁到底还是向他坦白了心底的顾虑,谁知明瑾竟完全不在意,甚至还很高兴似的,朝他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
“放心吧,”他笑道,“我明白先生的想法了!既然先生迈不出这一步,那就由我来好了!”
说着,他便大步上前,给了晏祁一个大大的拥抱。
明瑾的个头前两年窜得很快,如今已经与晏祁的眉骨齐平,骤然一下子撞进怀里,晏祁也不由得退後半步。
不过他很快就重新站定,看着怀中小狗一样在他颈侧东嗅嗅西嗅嗅,还陶醉地深吸一口气的明瑾,眉眼神情渐渐柔和,擡手搂住少年的腰,问道:“闻什麽呢?”
“先生身上的味道,”明瑾又吸了一口那深入骨髓的淡淡草药芳香,“很好闻。——对了,先生你的伤恢复得怎麽样了?”
晏祁勾起唇:“怎麽,现在才想起来问?”
明瑾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这不是,刚才忙着呢嘛。”
至于在忙什麽,两人都心知肚明。
晏祁抿了下唇,竟像是有些赧然似的,主动转移话题道:“恢复的差不多了。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赶紧回去休息吧。”
明瑾新奇地看着他似是有些躲闪的眼神,还想继续追问下去,但晏祁着实是吃不消这孩子的钻研劲儿,清了清嗓子道:“这两天就先别去书院了,等手好些了,我带你去找龚万。”
“这不是耍赖嘛。”明瑾小声嘟囔,老大不情愿地被带回了房间,按在床上,但非要晏祁陪着他睡才行。
晏祁没有拒绝,只说不许再胡闹。明瑾立马比划了一个“我很乖”的手势,又皱了皱鼻子问道:“不过为什麽要找龚院长?难不成龚院长也要罚我?”
“他敢?”晏祁淡淡道。
明瑾忽然沉默了。
晏祁还以为他是打算睡了,没想到下一刻,少年就一头拱了他怀里,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一双眼睛亮闪闪地望着他。
“……怎麽了?”
“没什麽,就是很高兴,”明瑾根本掩饰不了自己嘴角的弧度,笑得一派星光灿烂,恍惚间晏祁甚至看到一条毛绒绒的尾巴在他身後摇啊摇,“先生您继续说,去找龚院长干什麽?”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一脸期盼地看着晏祁。
晏祁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如你所愿,为你讨个公道回来。丁弘毅那家夥脾气又臭又硬,我要是凭势压他,恐怕他不仅不会服软,还会和我硬刚,我倒无所谓,只怕会你産生不好的影响。”
大雍重师恩孝道,像丁弘毅这种严师,也就放在权贵子弟云集的云英书院罕见了些,要是在外头,根本算不得什麽大事。
甚至在有些特别重传承的行业里,师父就算把徒弟腿打断,徒弟第二天还得一瘸一拐带着礼品主动上门道歉呢。
晏祁分得清是非,但他这人也一向护短。
丁弘毅该庆幸的,他心想,还好,这次明瑾没留下什麽难以痊愈的後遗症。
要是这孩子断了一根骨头,他才不会管丁弘毅和木先生有什麽交情,不下狠手收拾对方,真当他这麽多年北镇抚司的大牢是白去的?
晏祁心中冷漠地闪过这个念头,表面上,却语气温和地冲明瑾解释道:“若是龚院长出面,你再陪我演一出戏,我保证,他有八成可能主动向你低头道歉。”
明瑾虽然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麽,但当这番话真的被晏祁说出口时,他心里还是美得飘起了泡泡,整个人简直要幸福到爆炸了。
不容易啊,太不容易了!
对他来说,这个白天有多糟糕,这个夜晚就有多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