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他自己还会驳斥前面的言论,骂之前的自己是“呆瓜木鱼”,如果有人看见了那些笔记,烦请把那些话当个屁放了,千万别放在心上。
明瑾看着看着,经常忍不住会心一笑。
待到一个时辰後,翻完整本书的明瑾这才恍然回神。
他头一回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还能看这种书看入迷!
这不和元栋一样了吗?
他敬畏地看着手中写满了笔记的书册,忽然灵光一现,终于想起来,自己究竟是在何处见过这字迹了——
几年前他情窦初开时,为了给先生写情书,曾在家里翻过几本旧书,其中有一本,扉页上就题着木帆写的诗!
哦不对,准确来说不是他写的,是韦庄写的。
那次老丁头把他们三个都罚去扫茅厕了,当然还有可恨的魏金宝,也毫无意外地掺和了一脚,所以明瑾对那段回忆的印象很深。
他当即便跑到书房里翻找起来,正在看账本的明老爷一脸迷惑地看着他翻箱倒柜,问道:“你找什麽呢?”
“没事,爹你看你的!”
明瑾头也不擡地回答,手上翻找的动作一顿,看着熟悉的封面,他不禁面露喜色——果然找到了!
刚要起身,突然发现明老爷已经踱步走到了他边上,明瑾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麽,突然有种背着爹在外面认了爹的心虚感。
见鬼,他心想。
明明木帆才是他亲爹。
但明瑾还是觉得,比起木帆,自己还是对明敖的感情更深些,只是他不清楚明敖是怎麽想的,会不会介意自己养了这麽多年的儿子,突然开始寻找亲爹留下的遗物,觉得这个儿子养不熟?
“哦,你找的是这个啊,”但明老爷却十分淡定,瞥了他手里的书一眼,了然道,“你等会儿,我这边还有几本,你一并拿去吧。”
明瑾呆呆地看着他转过身去,从犄角旮旯的书柜地下翻出了一个箱子,打开,从里面找出了几本保存妥善的旧书,递了过来。
书籍保存不易,若不是每年晾晒通风,这麽多年过去,估计早就受潮或是被虫蛀了。
明瑾神情复杂地接了过来,犹豫着问道:“不是,爹你当真就一点也不在意吗?”
“在意什麽?怕你不认我和你娘了?”明老爷哼笑一声,“你小子要是有这个胆子,那我也挺佩服你的。”
“……爹,小心你儿子真叛逆啊。”
“没事,你娘自会出手教训你。”
明瑾嘴角一抽,这倒是大实话。他娘要是动起手来,只能说是看在多年的养育之情商,比丁弘毅稍微下手轻点。
但也是只是一点点。
他叹了一口气,晃了晃手里的书:“谢了爹,等我过段时间看完就还给你。”
“不谢我的儿,不过这东西你也不用还了,本来就是我借的,”明老爷笑呵呵道,“我也没还。”
明瑾:“…………”
他到底没忍住,很隐晦地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回去的路上,明瑾还在想,自己小时候确实有够呆的,居然把《秦妇吟》断章取义,当成了情诗,还誊抄了一遍打算送给心上人。
丁弘毅那次罚他不冤啊。
只能说,幸好没送。
不过,他爹为什麽要在一本宋史的扉页上写下这首诗?
明瑾觉得很奇怪,按理说,这首诗不应该写在唐史的扉页上吗?
他重新回到房间,翻开了这本宋史。
……
…………
“……鄙谚曰:‘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师也。’是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因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
这是木帆在这本宋史最後一页写下的话。
也是贾谊《过秦论》的最後一段。
明瑾用了一夜才看完,他合上书时,外面天色将明未明,他缓慢地眨了眨酸胀的眼睛,再次低头,看向手中微微泛黄的书册。
一股奇妙的感觉在他内心酝酿。
明瑾很难用语言形容这种感觉,这是和他与爹娘其乐融融相处时,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截然不同,是一种……更为隐晦丶缓慢和深入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