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这归结为看到自家孩子被坏小子拐带的正常现象,并再次狠狠在心里那本小册子上给那个小混蛋记了一笔。
这场雪,还不知道什麽时候会停,他仰头望着灰霭沉浑的天空,抖了抖狐裘上沾染的飞雪,思绪飘忽不定。
每次看到这样的天气,晏祁总是会回忆起在北地的那几年苦寒日子,心情也不自觉地低落暗淡。
但这一次,却不同于以往。
候在旁边的内宦见陛下望着天空出神,不知想到了什麽,唇边勾起弧度,试探着插。了句话:“太子殿下,应当还不知道陛下已经来了这里吧?”
“嗯。”
要是叫他知道,那还得了?
晏祁太了解明瑾了,虽然这小混蛋做事勉强还算分轻重缓急,知道遇到大事得向他写信求助,及时调兵防止延误军机。
但大军压阵前的那一晚上,以他的性格,肯定睡不着觉,担心自己狠狠罚他,八成会连夜卷铺盖逃跑。
晏祁扪心自问,自己这次会心软吗?
——不可能。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气氛和恼怒之馀,晏祁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那个小混蛋的思念也在与日俱增。
自打明瑾十二岁那年,两人重逢後,他和那孩子,从来没分别过这麽长的时间。
年轻人,总是一岁一风貌。
晏祁都快想不起自己十八岁是什麽模样了,但明瑾从小到大的每一点变化,他都记忆犹新。
以致于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觉得,明瑾那一声声“老流氓”骂得的确没错,他总是顾虑太多,试图用伦理道德束缚自己,可到头来,还是抵不过内心的渴望。
甚至就连这层枷锁,也是他强加给那孩子的。
他与明瑾缘分的起始,是在宁昭公主将他抱出村落废墟的那天,可归根结底,他们原本是这世上毫无关系的两个陌生人。
他想要明瑾成为下一任君主,想要让他当太子,想要让他唤自己父皇,这些都在他的推动下实现了;
而明瑾想要的很纯粹,至始至终,只有一样,却被他用尽各种方法和借口阻挠,这麽多年来,也算是苦了那孩子。
想到这里,晏祁甚至都开始理解明瑾的出格举动了,若不是他叛逆这一把,估计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想通这一点。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虽然有些事情,尽管不愿,出于责任也必须要去做,但人生苦短,明瑾既然愿意为了他妥协,那他为何不能也放纵自己一把,与所爱之人相伴馀生呢?
北风朔朔,晏祁转身进了屋,叫人给外面疏通道路的士兵们送些热乎吃食,又挥退内宦,独自坐在炭火盆边,凝视着那烧红的木炭许久,从床下摸索出了一个木匣。
这里面装着的,都是多年来他与那孩子相处的点点滴滴。
有第一次去明府拜访时,明瑾给他爬上树摘下的果子,那麽多年过去,早已晒干发黑,依稀能看出原来的形状;有教明瑾下棋时,这孩子耍赖偷藏起来的棋子;还有……
晏祁拿起那块平安锁。
男人微颤的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平安如意四字。
它的全名是坠铃鎏金玉麒麟长命锁,明瑾的那块,几乎与他一模一样。
晏祁最常见到它的时候,是春夏季节,少年只穿着一件鸳鸯肚兜,露出藕白的纤瘦胳膊和腿脚,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丶躺椅或是院中的凉席上,手里捏着把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
念远心如烧,不觉中夜起。*
屋外大雪纷飞,晏祁呼出一口白气,伸手将炭盆挪远了些。
他的指尖捏起木匣里最後一样,也是他当时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态,才鬼使神差收纳进去的,那枚曾经叫明瑾挨了一顿胖揍的缅铃。
指尖温热,缅铃嗡嗡震动起来,幅度不大,却叫晏祁想到了明瑾那时委屈含泪,咬牙看向自己的模样。
孩子大了,不能老打屁股。
晏祁把缅铃放回木匣,修长双手轻轻按在其上。
他神情平静地想:
是该换种惩罚方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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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希望下章能写到重逢[墨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