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感到一阵阵眩晕,脚步也开始虚浮。她知道,自己的体力快到极限了。小石头更是走不动了,小脸冻得青,全靠她半拖半抱。
“坚持住,石头,前面……前面可能有村子,我们找地方歇歇。”她喘息着,给自己也给孩子打气。
然而,所谓的村子,只是一片更加彻底的废墟。断壁残垣间,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难找。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上来。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找个相对避风的墙角蜷缩起来听天由命时,一阵略显嘈杂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在废墟的另一头,似乎聚集着一些人,还有隐隐的歌声传来。
那歌声微弱,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不屈的力量,穿透风雪,敲打在人的心上。
“……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你看那民族英雄谢团长……”
歌声苍凉而悲壮,是那流传甚广的《歌八百壮士》。
林薇心中一动。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唱起这歌的,绝不会是普通的难民或者溃兵。
她拉起小石头,循着声音,小心翼翼地靠近。
绕过几堵残墙,她看到了一幅与周围死寂格格不入的场景。大约二三十个穿着各异但大多衣衫单薄的人围坐在一起,中间燃着一小堆篝火,火上架着一个破铁锅,煮着什么东西,冒着微弱的热气。一个戴着眼镜、穿着破烂灰布长衫的年轻男子,正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挥舞着手臂,低声领唱着。他的脸庞瘦削,镜片后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而就在那领唱男子的身旁,林薇看到了一个绝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的身影——
顾言笙!
他穿着一件半旧的藏青色学生装,外面套着同样沾满尘土的棉袍,脖子上围着一条灰色的围巾,原本清俊的脸上满是疲惫,嘴唇干裂,但那双看向众人的眼睛,却依然燃烧着理想主义的热忱与坚定。
他正低声对旁边的人说着什么,似乎在安排事情。
“顾……顾先生?”林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声音颤抖着,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顾言笙闻声转过头来。当他的目光落在林薇身上时,先是愣了片刻,随即,那疲惫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毫不掩饰的惊喜。
“林小姐?!”他几乎是惊呼出声,立刻从人群中大步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林薇,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关切,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你还好吗?”
一连串的问题,透着真挚的担忧。
看到他熟悉的面容,听到他关切的话语,林薇一直紧绷的神经仿佛瞬间松弛了一下,鼻尖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润了。在这种绝境之中,遇到一个相识的、可以信赖的人,那种感觉,无异于在无边黑暗中看到了一盏微弱的灯火。
“我……我还好。”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泪意逼了回去,声音依旧沙哑,“从上海逃出来的。顾先生,你呢?你怎么也……”
“我们是跟着文化界救亡协会的一部分人员一起撤离的,路上被打散了,就带着这些愿意跟着我的学生和市民一起走。”顾言笙简单解释了一句,目光随即落到她身边紧紧抓着她衣角、怯生生看着他的小石头身上,“这位是?”
“他叫小石头,我在路上……遇到的。”林薇低声道。
顾言笙立刻明白了,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怜悯,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小石头,你好,我叫顾言笙,是林小姐的朋友。别怕,到这里就暂时安全了。”
小石头依旧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抓住了林薇。
顾言笙站起身,对林薇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过来烤烤火,我们煮了点稀粥,虽然清得能照见人影,但总比没有强。”
他引着林薇和小石头走到篝火旁,立刻有人让出了位置,并盛了两碗几乎看不见米粒的“粥”递给他们。
碗是破口的粗陶碗,粥是冰冷的,但林薇和小石头都如同捧着珍宝,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喝着那带着一丝暖意的液体。
胃里有了点东西,身体似乎也回暖了一些。林薇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顾言笙和他身边的这些人。他们大多是年轻人,有学生,有职员,也有像顾言笙这样的文化人,虽然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但眼神却不像外面那些难民般麻木,大多还带着一种未熄的光亮。
“顾先生,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林薇由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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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顾言笙看着她苍白憔悴却依然难掩清丽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他记得最后一次在上海见到她,还是在沈惊鸿的身边,虽然身处险境,却依旧被保护得很好,光彩照人。而如今……他难以想象,她这样一个娇弱的女子,是如何带着一个孩子,从那片血肉磨坊里挣扎出来的。
“林小姐,你……”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就你一个人吗?沈先生他……”
林薇握着碗的手微微一紧,指节有些白。她垂下眼睫,掩住眸底翻涌的情绪,低声道:“我们……失散了。就在撤离上海的那天,人太多,太乱……”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
顾言笙的心沉了一下。他虽然对沈惊鸿的身份和立场有所猜测,甚至因其与林薇的关系而心存一丝若有若无的芥蒂,但此刻,听到他与林薇失散在战火中,生死未卜,也不禁生出一股同情和担忧。
乱世离散,往往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