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月的目光先是扫过病床上正在接受治疗的陌生少年,然後落在了浑身狼狈丶眼神执拗的西亚身上。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灰色的眼眸如同深潭,看不出喜怒。
她走到床边,静静地观察了片刻昏迷中的钟肆,特别是那双即使紧闭也难掩其独特形状的紫罗兰色眼睛。
“就是他?”叙月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是。”西亚回答道,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在叙月面前,他永远无法像对待公羊那样强硬。
“理由。”叙月言简意赅。
西亚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必须给出一个解释。他无法说出那个最深层的丶关于雅尼的理由,那是他一个人的秘密,是他的软肋。
他选择了一个相对客观,但也同样有力的理由:“他在我们的地盘边界,伤成这样。救活他,也许能问出点有用的东西。而且……见死不救,不是我们的风格。”最後一句,他带着一丝微弱的辩解。
叙月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直视着西亚。
她看到了他红眸深处翻涌的痛苦丶固执,以及一种她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丶近乎哀求的神色。
她了解西亚,知道他绝非仅仅因为“可能有用”或单纯的“仁慈”就做出如此冲动的行为。这背後一定有更深层的原因。
公羊在一旁忍不住再次开口:“老板,风险太大。他的身份丶背景全是谜……”
叙月擡起手,制止了公羊继续说下去。她又看了一眼病床上那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少年,然後重新将目光投向西亚。
“你带回来的人,”叙月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最终的决断,“由你全权负责。
他的安全,他的行为,他可能带来的一切後果,都由你承担。
在确定他无害之前,他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医疗室和指定的休息室,由你派人看守。暮也会对他进行背景调查。有问题吗?”
这已经是叙月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和信任。她没有强行驱逐,而是将责任和风险明确地交给了西亚。
西亚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下来,一种巨大的感激涌上心头。他用力地摇了摇头:“没有!谢谢叙月姐!”
叙月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医疗室。公羊看了西亚一眼,眼神复杂,最终也叹了口气,跟了出去。他知道,叙月的决定已下,再多说无益,只能加强防范。
接下来的几天,西亚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医疗室隔壁临时为他安排的房间里。他推掉了所有外部任务,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照顾钟肆上。
这个过程,充分暴露了西亚在“呵护”方面的笨拙和力不从心。
他习惯了命令和暴力,对于如何照顾一个脆弱的重伤员,却显得手足无措。
他试图给钟肆喂水,却因为手劲太大,差点把水杯捏碎,喂水时又因为动作粗鲁,呛得少年咳嗽不止,吓得西亚脸色发白,再不敢轻易动手,只能尴尬地站在一旁,看着护士完成这项工作。
他找来最柔软的被褥给钟肆盖上,却因为铺得太紧,反而让少年觉得束缚难受。
他会长时间地坐在床边,沉默地看着钟肆沉睡或因伤痛而蹙眉的脸,想伸手去抚平那眉间的褶皱,却又怕自己的触碰会带来更多的痛苦而犹豫退缩。
他甚至偷偷跑去厨房,想找些有营养的食物,结果端来的不是炖得过于油腻的肉汤,就是硬得能当武器的面包,让负责钟肆饮食的医生哭笑不得,委婉地请他“不要再添乱了”。
这些笨拙的举动,通过医生和守卫的口,或多或少地传到了组织其他成员的耳中,引发了更多的议论和不解。
冷酷无情的“鲸鲨”竟然像个手足无措的新手父亲一样照顾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这简直匪夷所思。
但西亚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
每当看到钟肆的呼吸变得平稳一些,脸色不再那麽惨白,或者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再次抓住他的衣角时,他心中那种空洞的疼痛似乎就能得到一丝微不足道丶却无比真实的缓解。
他仿佛在通过照顾这个陌生的少年,向多年前那个在寒冷和病痛中死去的弟弟赎罪。他填补的不是钟肆生命的空缺,而是自己心中那个巨大的丶名为“雅尼”的黑洞。
几天後,钟肆的高烧终于退了,伤势开始稳定。在一次短暂的清醒中,他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钟……肆……”
西亚坐在床边,看着他清澈的丶带着怯生生感激的紫眸,心中那块坚冰仿佛被注入了一道暖流。他生硬地丶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西亚。我叫西亚。”
他不知道这个少年会给组织丶给他自己带来什麽。他只知道,他抓住了这次救赎的机会,就绝不会再放手。
无论前方是福是祸,他都决心用自己的一切,去保护这只从废墟中捡回来的丶脆弱的“小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