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懋饭店的宴会厅里,水晶吊灯折射出万千光点,落在宾客们绫罗绸缎的衣摆上,晃得人眼晕。乐队在角落奏着舒缓的爵士乐,萨克斯的旋律缠绕着香槟杯碰撞的脆响,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与雪茄的混合气息——这是年上海滩最顶级的慈善晚宴,汇聚了军政要员、商界巨鳄与名门闺秀,每一个微笑背后都藏着算计,每一次碰杯都带着试探。
就在这时,沈惊鸿举起了酒杯。
他坐在宴会厅最显眼的主位,玄色西装衬得肩宽腰窄,指尖夹着的高脚杯盛着琥珀色的威士忌,酒液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轻轻晃荡。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却精准地越过攒动的人群,落在了角落里的林薇身上,而后微微抬了抬杯沿,一个无声的“举杯”示意,像颗被精准投掷的石子,瞬间砸破了林薇心中的平静。
林薇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旗袍,领口绣着细碎的兰草纹,是王氏特意让人准备的——不算华贵,却也不算寒酸,刚好符合林家“落魄望族”的尴尬身份。她原本正端着果汁杯,听林守业跟一位绸缎庄老板寒暄,沈惊鸿这一举动传来时,她的指尖猛地一顿,果汁差点洒出来。
下一秒,她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了。
原本落在她身上的随意目光,骤然变得尖锐、复杂。斜前方那位穿绛红色旗袍的张太太,原本正跟身边人说笑,此刻却停下了话头,用帕子掩着嘴,眼神里带着探究扫过她;不远处,苏婉清的女伴李小姐,更是直接蹙起眉,跟苏婉清交换了一个“这女人凭什么”的眼神;就连刚才还在跟林守业热络攀谈的绸缎庄老板,也悄悄收了笑容,目光在林薇和沈惊鸿之间来回逡巡,显然在猜测两人的关系。
在上海滩,沈惊鸿的名字就是权力的代名词。他手握航运与金融半壁江山,连租界巡捕房都要让他三分,寻常人别说跟他说话,就算想远远看他一眼都难。如今他当众对林薇“隔空举杯”,这已经不是“特殊对待”,而是相当于在所有人面前,把林薇从“无关紧要的林家小姐”变成了“沈先生关注的人”。
“薇薇!”林守业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他几乎是立刻攥住了林薇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沈先生……沈先生刚才是不是在跟你打招呼?”他的眼睛瞪得溜圆,看向沈惊鸿的方向,又飞快转回来盯着林薇,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林守业太清楚沈惊鸿的分量了。林家这些年早已没落,靠着祖上留下的几间铺面勉强度日,这次能拿到慈善晚宴的请柬,还是托了三个关系才蹭到的。他原本只想让林薇在宴会上露个脸,看看能不能巴结上某个小富商,好为林家谋条生路,可万万没想到,竟然会被沈惊鸿注意到——而且是如此高调的“注意”。
王氏站在一旁,脸色比戏法变得还快。她先是震惊,瞳孔微微收缩,像是第一次看清林薇的模样;紧接着,嫉妒就像藤蔓一样爬满了她的眼底——她的女儿苏婉清为了接近沈惊鸿,特意定做了法国进口的蕾丝旗袍,还学了半个月的交际舞,结果连沈惊鸿的衣角都没碰到,林薇这个刚从乡下回来的“野丫头”,竟然能得到沈惊鸿的主动示好?最后,一丝恐惧又悄悄冒了出来:沈惊鸿这样的人物,心思深不可测,他对林薇好,到底是福还是祸?万一惹恼了沈先生,林家岂不是要彻底完蛋?
林薇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刚好掩去眸中翻涌的思绪。她知道,沈惊鸿这一举动绝非善意——他在试探。
试探她是不是会惊慌失措,暴露出身世的破绽;试探她背后有没有隐藏的势力,敢让他如此“另眼相看”;更试探她这个“死而复生”的人,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毕竟,真正的“林薇”在三个月前就掉进河里淹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设计师林薇。她穿越过来后,小心翼翼模仿原主的言行,就是怕被人现异常,可沈惊鸿的这一“举杯”,直接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不能慌。林薇在心里对自己说。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抚平旗袍下摆的褶皱,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着一抹疏离又得体的浅笑——那是她这三个月练了无数次的表情,既不会显得过分热情,也不会让人觉得失礼。
她甚至没有再看沈惊鸿一眼,而是缓缓转动目光,投向了舞台方向。那里,主持人正穿着笔挺的西装走上台,手里拿着拍卖品清单,显然慈善拍卖要开始了。她的动作自然得像是沈惊鸿的“举杯”只是再平常不过的社交礼仪,仿佛刚才心中的波澜从未存在过。
这一幕,恰好落在了沈惊鸿眼中。
他放下酒杯,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嘴角的弧度几不可察地加深了几分。坐在他身边的助手陈锋,跟着沈惊鸿多年,从未见过老板对哪个女人如此“上心”,此刻见沈惊鸿这副模样,忍不住低声问:“先生,需要派人去查一下林小姐的底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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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沈惊鸿的声音低沉而平淡,目光却依旧锁在林薇的背影上,“慢慢来,有趣的猎物,才值得花时间。”
他见过太多趋炎附势的女人,只要他稍微示好,就会扑上来巴结。可林薇不一样——她明明该受宠若惊,却偏偏表现得如此冷静,甚至刻意避开他的目光。这种“反常”,让沈惊鸿觉得新鲜,更觉得……可疑。三个月前林薇“溺亡”的事情,他其实早就听说过,当时只当是普通的意外,可现在看来,或许没那么简单。
舞台上,主持人已经开始介绍拍品。第一件是一串南洋珍珠项链,颗颗圆润饱满,是某位军阀遗孀捐赠的。“底价五百元,每次加价不低于五十元!”主持人的声音刚落,台下就有人举牌。
“五百五十元!”
“六百元!”
“七百!”
竞价声此起彼伏,气氛很快热烈起来。林薇站在角落看着,心里清楚,这所谓的“慈善拍卖”,根本就是名流们的炫富场。捐的是珠宝古董,拍的是面子身份——谁出价高,谁就能在众人面前露脸,还能落个“爱国慈善”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林守业也看得心痒。他捏着口袋里仅有的两百块大洋,手心都出汗了。他知道,像林家这种受邀家庭,就算拍不到贵重物品,也得拍件小东西撑场面,不然会被人笑话。他盯着台上的拍品,眼睛扫过翡翠手镯、名人字画,最后落在了一件青玉摆件上——那是个松鹤延年的玉牌,质地不算顶级,但胜在雕刻精致,底价只要八十元。
“八十元!”林守业咬咬牙,举起了手里的号码牌。
旁边立刻有人加价:“一百元!”
林守业心里一紧,又加了二十:“一百二十元!”
这次没人再跟了。主持人喊了三声,木槌落下:“恭喜林先生!”
林守业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可心里却在滴血——这一百二十元,够林家三口人吃三个月了。王氏在一旁小声抱怨:“你疯了?花这么多钱买个破玉牌!”
“你懂什么!”林守业压低声音,“这是撑场面!要是连件东西都不拍,别人更看不起咱们林家!”
林薇没理会他们的争执,心里却在盘算:按照惯例,受邀者除了竞拍,最好也能捐赠一件拍品。可她穿越过来后,原主没留下任何值钱的东西,她自己也没来得及准备——总不能把身上的旗袍捐出去吧?
就在她犯愁的时候,主持人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带着刻意营造的庄重:“各位来宾,接下来这件拍品,有些特殊。它并非价值连城的珍宝,却承载着一份赤诚的爱国之心!”
林薇心里一动,抬头看向舞台。只见两个侍者捧着一个梨花木画框走了上来,画框里夹着一叠画纸,看尺寸像是设计稿。
主持人继续说道:“这件拍品,是由林薇林小姐捐赠的——一套亲手绘制的‘展望未来’系列服装设计原稿,共计十幅!林小姐说,这十幅设计稿,象征我泱泱华夏虽历经风雨,终将焕新的生机与风采!底价一百元,现在开始竞价!”
“轰!”
全场瞬间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就炸开了锅。窃窃私语声像潮水一样涌来,几乎要盖过乐队的声音。
“服装设计稿?这也能拿来拍卖?”
“还是‘展望未来’系列?这名字也太玄乎了吧,她以为自己是名设计师啊?”
“林家这是没人了吗?让一个丫头片子捐这种东西,简直是丢上海滩的脸!”
林薇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看着舞台上的画框,脑子一片空白——她根本没有捐赠任何东西!这十幅设计稿,她见都没见过!是谁?是谁在背后替她“安排”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