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滚滚,最终碾过外白渡桥的钢架,将苏北的荒凉与悲怆远远抛在身后。熟悉的黄浦江气息混杂着都市的喧嚣扑面而来,上海滩以它一如既往的、浮华而又冷漠的姿态,迎接了归来的人们。
只是,归来的林薇,已不再是离开时那个仅凭一点小聪明和沈惊鸿庇护、在夹缝中求存的孤女。苏北的风霜、码头的枪火、暗账的惊心,如同淬火的锤锻,在她眼底沉淀下无法抹去的沉静与锐利。她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本暗账纸张的触感,鼻腔里仿佛还能闻到清江浦灾民安置点的污浊空气与码头硝烟的混合气味。
车队没有返回沈公馆,而是直接驶入了位于公共租界、由沈惊鸿控制的一处不显眼但戒备森严的别馆。显然,沈惊鸿并不认为此刻的沈公馆是安全的。
“在这里休息,没有我的允许,不要外出。”沈惊鸿丢下这句话,甚至没有多看林薇一眼,便在陈锋和几位早已等候在此的、面色凝重的下属簇拥下,匆匆进入了书房。那几张关乎苏家生死、甚至可能掀起更大风波的暗账宣纸,被他带走了。
林薇被安置在别馆二楼一个宽敞却冷清的房间里。窗外是上海典型的、拥挤的里弄屋顶和远处模糊的摩天楼轮廓,与她刚刚离开的那片苦难大地恍如隔世。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和失落感包裹了她。她交出了最有力的武器,却像被缴了械的士兵,被困在这华丽的牢笼里,等待着未知的审判,或者……被当作弃子。
她在房间里枯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暮色降临,佣人送来晚餐,她才勉强吃了几口,味同嚼蜡。
夜幕彻底笼罩了上海。别馆内外静悄悄的,但林薇能感觉到那种外松内紧的戒备。她知道,暗流正在这城市的无数个角落汹涌。
她无法安坐,起身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望向楼下街道。路灯昏黄,偶尔有车辆驶过,一切看似平静。但她知道,这平静之下,苏家的反扑、日本人的算计、以及沈惊鸿那莫测的布局,正在激烈地碰撞、交锋。
就在这时,她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响。
“谁?”林薇警惕地问。
“林委员,是我,陈锋。”
林薇打开门。陈锋站在门外,手里没有端任何东西,脸色依旧冷硬,但眼神比平时更加深邃。
“陈长官,有事?”
陈锋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门口,压低声音,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先生让我转告您,‘云裳’那边,胡姐托人带话,说您之前订的几件新旗袍做好了,让您得空去试穿。”
说完,他对林薇微微颔,便转身离开了,仿佛只是传递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话。
门被轻轻关上。林薇站在原地,心脏却猛地狂跳起来!
“云裳”!胡姐!新旗袍!
这绝不仅仅是试穿衣服那么简单!这是沈惊鸿在向她传递信息!他允许她,甚至是指引她,去接触“云裳”这个她之前埋下的、属于她自己的信息渠道!
他这是什么意思?试探?还是……某种程度上的放手,或者说,允许她拥有一定的自主行动空间?
巨大的困惑和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交织在一起。沈惊鸿的心思,她永远猜不透。但他给了她一个出口,一个可能获取外界信息、甚至有所作为的机会!
这一夜,林薇辗转反侧。她反复咀嚼着陈锋的话,分析着沈惊鸿可能的意图。交出证据是无奈之举,但她从未想过要完全沦为被动等待的棋子。“云裳”是她独立经营的据点,有胡姐,有即将正式加入的陈曼如,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掌握的力量。
第二天一早,林薇以需要添置些贴身衣物为由,向别馆的管家提出要去“云裳”。管家显然得到了吩咐,没有阻拦,只是安排了车辆和两名看似普通、实则眼神锐利的护卫“陪同”前往。
再次踏入“云裳”那熟悉而雅致的店面,林薇竟有恍如隔世之感。胡姐见到她,依旧是那副热情精明的样子,但眼神交汇的瞬间,林薇看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担忧和询问。
“林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快看看,按您的要求改的这几件,可还合心意?”胡姐亲自迎上来,将她引向内间的试衣室。
两名护卫尽职地守在了店门口。
一进入相对私密的试衣间,胡姐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压低声音急急道:“林小姐,您没事吧?苏北那边的事情,上海都传遍了!都说您……您差点回不来!”
“我没事。”林薇握住胡姐的手,感受到她真切的关心,心中一暖,“胡姐,长话短说,我时间不多。曼如那边怎么样了?店里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陈小姐已经来过了,人很稳妥,已经开始帮着接待一些重要的客人,口碑很好。”胡姐语很快,“特别的事……有!前几天,苏家那位大小姐来过一次,明着是来做衣服,话里话外却打听您什么时候回来,还……还暗示说,知道‘云裳’和您关系不一般,让咱们‘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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