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宫人才说,始皇帝喜欢吃太牢镶豆腐也有林凤至的缘故。
林凤至扬了扬眉,吃下一块冰镇的甜瓜。
宴会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农家与墨家的席位较为靠近,两方人士交谈甚欢。
自从始皇帝推行鼓励农耕丶兴修水利丶标准化器械制造的政策後,农家献上的精耕之法与墨家擅长的器械制造都有了用武之地,关系自然亲近。
更何况,两家都是通过林凤至的关系才在大秦得以重用,彼此之间只会更加亲近。
席间,他们讨论的依旧是如何改进农具,以及上月造纸坊印刷出来的本派的学术着作的情况。
胜宽不无得意:“大巫这几日已经帮我们看了,我们墨家马上就可以出书了。”
许刍不语,一味地用那还带着墨香的《农政全典》给自己扇风。
其馀的农家弟子有样学样。
相里梁翻了个白眼,气得狠狠饮下一盏酒。转又偏头敦促胜宽:“快点弄出来,我可不想一直看他们炫耀。”
农家依旧不语,装模作样的翻开《农政全典》看,一边发出啧啧的声音。
看起来真是交谈甚欢丶十分亲密呢。
比起农墨两家的自娱自乐,相比之下,儒家的席位则显得格外“活跃”。
几位大儒频频向皇帝敬酒,颂扬之词不绝于耳。
原因无他,始皇帝近来透出风声,有意在修订秦律时,考虑废除一部分沿袭自旧时代的残酷肉刑(如黥面丶劓刑)和过于严苛的连坐法。
方才知道这个消息,叔孙通扼腕叹息:淳于博士,你殉道早了啊。
这对于一直倡导“德治”丶“仁政”的儒家来说,无疑是巨大的鼓舞和信号。
一位白发老儒颤巍巍地起身,高举酒爵,声音洪亮:“陛下功盖三皇,德超五帝!昔尧舜禹汤,亦不过使民安居乐业。然陛下北逐胡虏,南平百越,使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此乃万世未有之功业!今又体恤民命,欲除苛法,其仁德之心,堪比先代圣王啊。”
这番露骨的谄媚,直听得一些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叔孙通虎躯一震,满目惊诧地望过去,他们儒家还有比他更会舔的人了?
不过,仁德?这是能对始皇帝说的吗?这老儒也真是闭眼夸了。
叔孙通立时起身举起酒杯,双眼中燃起战意,声音如同歌咏:“陛下之功,早已超越昔年尧舜禹汤。先代圣王不过治世百里丶千里,陛下却一统寰宇。今又欲除苛法,此乃亘古未有之圣举!此乃可使天下海晏河清之举,臣为陛下贺!为大秦贺!”
这番话说得殿中不少人侧目,尤其是法家官员所在的区域。
只不过他们面色沉静,举止谨慎,既不像农家墨家那般因实务而放松,也不似儒家那般忘形。
始皇帝近来对百家态度的微妙变化,以及对废除肉刑的考虑,都让他们感到一丝不安。
但他们深知秦以法立国,根基未动,此刻在宴会上更是不敢流露出任何偏私或不满,只是恪守着法度礼仪,静观其变。
更重要的是,李斯私下早已提点暗示过他们,谁敢扰乱始皇帝的大计,谁就是与他丶与陛下丶与大秦作对。
不安之馀,不少法家官员也为即将到来的废除肉刑和连坐而欣喜。
他们默默饮酒,观察着始皇帝的反应。
李斯垂下眼,掩去眼中的情绪。
儒家,死了一个淳于越,却还是分立几派。不过是从此前微妙的抗拒转为如今的曲意逢迎。
始皇帝听着儒生的颂扬,脸上笑容依旧,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冷静的深邃。儒家将他放进三皇五帝丶尧舜之中类比,对于始皇帝来说,是一种极具诱惑力的文化认同。
遥想一年多前,他在泰山封禅,不也是想要证明自己不仅是人间至尊,更是受命于天的真命天子,功绩足以与先代圣王比肩,甚至超越他们。
然而,一思及泰山封禅,始皇帝原本火热的心蓦地冷了下来。
他这个人记仇得很,年少时在赵国欺侮过他的人都被他坑杀了。赵国灭国之时,他可是特地从咸阳赶到邯郸去的呢。
他可没忘记泰山脚下齐鲁儒生对他的讥讽。
始皇帝眯了眯眼,并未对这番比拟做出直接回应,只是微微颔首,示意那老儒和叔孙通坐下。
因为始皇帝的倾向,歌舞中不自觉带了玄鸟的元素,此前为神使汇编的舞曲《玄鸟》再次唱响咸阳宫中。
林凤至看着为首带着金色面具的舞者,思绪万千。
玄鸟玄鸟,是什麽选中了她?是什麽带领她来到大秦?她有什麽任务吗?她还能回到日思夜想的家乡吗?
穿越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那麽思念,直到现在才恍然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是多麽珍贵。
她的亲朋好友们还在现代,恐怕没人想过她仅仅只是出一趟门就来到了千年之前的朝代。
上位者的生活确实能超越时代的舒适,但远远比不上现代社会一个普通人能获得的快乐。
林凤至望向四周,看向这一群在史书上或名留青史或不见经传的人,他们活生生地在她面前饮酒作乐,嘴角噙着笑意。
林凤至想,如果可以,那她还是想t要回家的。
对始皇帝再推崇,也不意味着她能够放弃自己的一切为始皇帝的大业干到死。
待到歌舞暂歇,酒过三巡,始皇帝缓缓放下酒爵,目光扫过全场。
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始皇帝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