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老实坐好,显得不解。
“看来看去,尽是人头!”
“姑娘不是说要去三味斋看账的吗?”
三味斋正是温聆筝那间开在朱雀门外的茶肆,此番出门,她用的正是去三味斋看账的由头。
摇光无奈,只觉自家妹子脑袋时灵光,时不灵光。
温聆筝笑了笑:“是要去看账的,可不是被困住了吗?”
明摆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玉衡回过味来,也笑:“原是姑娘的‘三味斋’就在这马车上!”
马蹄踏踏,踩断了枯枝,皑皑白雪陷下了一串又一串的印记。
人群变得骚动。
乌压压的人流尽头处,白马银甲的小将军身形于清透的光晕中渐渐勾勒而出。
他御马缓缓走在街上,表情看不出喜怒。
也不知是哪个胆大的民间姑娘起了头,纷纷扬扬的落花从阁楼落下,漫天飞舞。
饶是他有心躲避,却也不免染上花香。
御马走在他後头的顾见川轻勒缰绳,与他并排。
“喏!你这个在北境还念着泠园梅花的家夥这下可高兴了吧!这样多的花可够你看了?”
言罢,顾见川还伸手从风中抢下了一朵,递到裴凛面前。
裴凛不理他,只顺势拂去了肩头的花。
“你当谁都和你似的?”
“再惹几个姑娘寻上门去,只怕国公爷真要打断你的腿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见川恼怒,怼道:“五十步笑百步,你要是再去两次金玉坊,你家老太君的拐柱只怕也成棍了!”
行云在一旁笑着插话:“顾将军有所不知,我家侯爷念着的哪是梅花啊!从前家里不是没栽过,没见他多几分惜花意。”
馀光瞥见几辆困在人流中的马车,这下,行云笑得更欢了。
他御马凑到裴凛身边,压低了声,笑道:“侯爷不妨扭头瞧瞧?”
裴凛不明,只回眸一瞥。
明媚的冬阳落在白雪上,轻云蔽月,流风回雪。
不远处的马车帘子恰好掀开了一角,他无意中撞进了那双沉静的眼里。
当年似青梅酸涩,花蕊含苞的小姑娘已然长大。
衆里嫣然通一顾,
人间颜色如尘土。
帘布微摇,温聆筝坐回了马车中。
她经年如一日绷紧的心弦稍稍一松,对摇光道:“待会儿到三味斋你们俩替我去看账,再另帮我赁台小轿,我要去城西一趟。”
摇光猜出了姑娘的想法,应声反对:“姑娘,那件事若真有古怪,背後不知有多少牵扯!您怎能独自前去?”
温聆筝没有答,她的眼神隔着帘布飘向窗外。
茫茫白光里,她仿佛看见了那年牢城里,萧维垣给她形容的画面。
一座空城,遍地浮尸,殷红的鲜血流了满地,皑皑白雪紧跟着落下,试图遮掩。
地面被染得粉红,几株杂草从雪中探出脑袋,绿得刺目耀眼,像极了不远处的旌旗。
——固执,顽强。
也像握着旌旗的将军。
他跪倒在无数残尸之上,头颅滚落,分不清血渍尘土;他的双臂被生生折成了三截,就连躯干也被箭矢贯穿。
那日,是他奉命守城的第二百一十三日。
——粮草早已成空,援军,久候不至。
温聆筝深吸了一口气,她的眼中是摇光看不透的悲伤:“摇光,这趟城西,我必须去。”
那厢裴凛才收回目光,便见顾见川凑上前来:“那不过是几辆被人群困在这儿的马车,你在看什麽?”
裴凛没答,只笑了一声,策马而去。
顾见川不解,看向行云:“你家侯爷在看什麽?”
行云显然心情很好,玩笑着凑到顾见川身边浑应了句——
“我家未来的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