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的时候,张承霖突然说了这麽一句。
纪豫行原本已经迈出门槛的脚步瞬间顿住,敛了敛眸子,问他:“那你呢?”
“如果是山东和上海,你怎麽选?”
上海是大中华的繁锦圣地,是花团锦簇丶霓虹幻彩的“理想国”,张承霖在那里会有蒋元兴的庇护,有共産党员的驻守,即便是战争打响,那里也会是唯一一方净土。
山东靠近东北,离那个大战即发的地方太近了。但是这里有张承霖的家,有他的亲朋好友,有他的兄弟姐妹。
纪豫行还是想知道,涉及到亲情的时候,张承霖会怎麽选。
“张承霖是张德越的儿子,张德越这一生做了许多错事,所以张承霖是刻在心头一生无法革除的‘罪臣之子’。”张承霖就站在原地,微微擡头,看向苍穹中那轮明亮的月亮:“张承霖这一生会做很多好事,世人也只会说‘张德越不是个好东西,却生了个很好的儿子’。”
纪豫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等着他的後文。
张承霖看出来了,也没有迟疑,又开口:“父母带来的影响刻进血脉,永远不能消除,而後辈不管做什麽都影响不了前辈。你只管活你自己。”
纪豫行听懂了,张承霖用最不愿听到的事情给他举了个例子,举了个“人要活自己”的例子,告诉了纪豫行他的答案。
人这一生有很多种活法,张承霖在很多种活法里选择了为自己而活,选择了为党和人民而活。
纪豫行开了开口,还想再说些什麽,只是还没等他说出口先被张承霖打断:“之前不是说纪汝琼冬天会来麽?这冬天都过完一半了,人呢?”
“你看我这脑子,”纪豫行挑眉,说起纪汝琼的时候眸间满是笑意:“下周三到上海,还说让我和你一块去接她呢。”
“去上海……”张承霖自顾自嘀咕了句,纪豫行思妹心切,没注意。
上海地属北方,冬天会下雪,异常寒冷。
今年冬天来得晚些,也冷得晚些。
偏偏纪汝琼回来的时候,是这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要变天了。
不只天气。
*
张承霖像是例行公事一般,每天都出现在花月楼里。
要麽是坐在大厅里看花月楼的姑娘们跳舞,一看就是一天。有些舞曲来来回回的演了五六遍他也不嫌烦,也不嫌无趣。
要麽是待在风月的房间里,挑一本书柜里的书,听着风月的筝声,一看就是一天。
而风月从一开始的他问一句就答一句,变得慢慢也能主动和他聊上几句。
张承霖不欲和她多说,他来花月楼确实是为了打探消息,花月楼里每天来来往往的人那麽多,还都是有头有脸的,他想打探些小道消息简直易如反掌。
但他不想把风月扯进来,不想让风月一个本无辜的人踏进这泥潭。
他们这些人在这泥潭里挣扎已久,为的不就是拯救那些活的好好的人麽。
“先生乏了罢?”
身边人突然开口,声音轻柔,突然惊醒了原本因为午後暖阳熨烫而困倦的张承霖。
张承霖合上书本,打算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却见风月起身,走到床榻边,动作轻缓的收拾整理着本就干干净净的床铺被褥。
张承霖心下了然,站在原地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的动作,不动,也不说话。
风月整理好了被褥,转身看着张承霖开口:“先生若是乏了,可以来休息片刻。”
张承霖不知道怎麽就动了想逗逗她的坏心思,挑眉开口:“就只是休息吗?”
张承霖双眸狭长,说话间把他身上那股风流劲儿展现的淋漓尽致,让风月不禁一怔。
张承霖以为风月的迟疑是因为他这话太过露骨和冒昧,顿感无趣,脱了外套朝床边走去。
只是他刚放到床上,连被子都还没来得及盖上,就听风月又开口:“若先生想做些其它的,风月自然不会拒绝。”
张承霖拉着被子的手一顿,转头看向风月在的位置。
风月今日穿着红绸袄褂,脸上化着略显浓艳的妆容,此刻敛着眸子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还真是可人的紧。
看的张承霖心头一颤。
张承霖低声骂了句什麽,随即像什麽都没发生一样盖好被子,才又开口:“你先出去吧,一刻钟後来喊我起床。”
风月的音色里又重新染上了往日的清冷,应道:“是。”
风月走出房间前,先走到香炉旁,取出上午燃的香料,换了安神香,想让张承霖睡得踏实些。
张承霖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听着风月轻手轻脚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意识也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