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虽轻,声音却冷冷的,像连绵不断的阴雨。顾棠抬眸看他,答非所问:“殿下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萧涟看着她没说话。
顾棠道:“还是不要动气为妙,不然身体就更养不好了。七情五志一旦紊乱,影响……”
话音未落,萧涟便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苍白的脸上泛起病弱异常的潮红,肩膀跟着颤抖。顾棠起身抚了抚他的背,帮他把这口气顺过来。
他手中素白的绢帕上染了几滴血,好在没有把刚喝下去的药呕出来。萧涟擦了擦唇角,残余的一点鲜红血迹还停留在他唇上,但他转过目光,盯着顾棠。
他看了一眼顾棠的手臂,说:“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顾棠心想刚刚喂药你都没意见的,嘴巴很诚实地说:“属下以为不妥。”
萧涟冷笑一声:“那顾女史还不把手收回去?”
顾棠默默地收回手。
怎么还一阵儿一阵儿的,你这号人,当你护工都得开三倍工资,再给配个精神抚慰犬。
她吐槽到一半,信任度又诡异地跳了一下,来到了6%。顾棠忍不住再次看向萧涟,盯着他冷冰冰的脸。
这到底是在想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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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当值后,今日接班的是另外的女史。顾棠回到寝房后,见郑宝女正在算她那点积蓄。
几两银子,两吊铜钱,放在一起算了几百遍。郑宝女再次哀叹一声,将钱收了回去,一头倒在桌案上。
“怎么了?”顾棠洗了手,一边擦一边走过来。
“我马上二十了,也该下聘求娶一房正夫在家里。”郑宝女闷闷地道,“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要是求娶门当户对的,我母父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给我张罗明白,但是……”
“你不想娶寒门儿郎?”顾棠问。
郑宝女略略不好意思地道:“虽然人常说低娶高嫁,但官场上若有岳母帮衬,那前程不是更好了?”
少奋斗二十年是吧,我懂。顾棠点头,捡起她算的银两和产业扫了一眼,道:“虽不大够,但若是跟小郎有情,说不准也会松口的……对了,你有没有大理寺的门路?”
大理寺既然驳回,那说明她们并不买范北芳的账,也就是说,里面一定有不买康王账的人。
“大理寺?”郑宝女纳闷道,“我要是有那门路,还会来三泉宫?”
顾棠扫了一眼屋子里的银炭,瞥她:“三泉宫的供应可是最好的,一应钱财物资都走宫里的,你在别的衙门可穷酸多了。”
“话是这么说,可七殿下终归是个男的——”郑宝女说了这儿又闭嘴了,转而道,“大理寺的门路才难走呢!里面有个寺丞姓唐,单名一个秀,冷面寒铁一般,将里面治得铁桶一块,泼水都不进。别说花钱了,就是托关系也进不去。”
原来是她……
郑宝女虽是抱怨,顾棠却想起了旧事:在顾家没倒、她的系统也没激活之前,这个唐秀在都察院做御史,就当面顶撞过她母亲。
母亲倒没说什么,但攀附顾家的党派岂能坐视不理,随便找了个由头给她罢黜了。没几日,母亲又亲自把此人调了回来,安排在大理寺。
唐秀却不念这份恩情,后来翻脸弹劾顾太师时,也有她的一份。那时,顾棠以为此人是个忘恩负义之徒,见太女被废,就马上投效康王。
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顾棠正沉思,郑宝女又絮絮叨叨地研究着好些门路。西衙里的女史们学问都不低,但大多数跟她想得一样——在一个男子手下效力,着实不体面、不光彩,都钻营着要跑。
剩下的那部分就是混日子的,所以三泉宫的公文才会经常积压,动不动就堆得如小山一般。
萧涟日日都到书房来处理公务,没有一天懈怠,可事务终究还是不断积压。难怪他的病一日重过一日,这么久了也不见好……至于传闻中他发了病性情大变,十分暴戾、曾经打死过人的事儿,她还没见过,也不知道具体是怎样。
天黑了,吃过晚饭,顾棠收拾洗漱准备睡觉,明日不是她当值,她也没住在清嘉阁随时等待传唤,正好可以去一趟大理寺。
这边顾棠睡得安安稳稳,萧涟寝殿中的烛火却长燃彻夜。
他手里还拿着白日看的文书,是顾棠写的。
宫中也有能写字的宫侍,被称为“秉笔”,但这些掌籍侍仆只熟悉宫务,外面的政事一概不知,极其难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