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葶努力避开井和水沟一类地方,担心看见不适的遗弃物。
可直至过年她都没有看见一个弃婴,生不闻啼,死不见尸,也不知父母是如何处理的。
奇怪的是,男婴死亡率飙升,女婴的存活率却提高了。
温葶路过一户人家时,爷爷抱着娃娃在院里晒太阳,三个月的女娃娃冲着她咯咯直笑。
她比满月酒时看起来健康了不少,温葶回以微笑。
走出半里,阳光下女婴饱满白皙的模样撞入脑中。
她咧开的小嘴巴里还没有牙,只有一口软嫩的红肉。
深冬的风迎面刮过,那鲜嫩的红色在她脑海中反复。
温葶怔忪着,寸步都难以行走。
她骤然捂住嘴,死死压住涌到喉咙口的呕吐。
穿越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不适。
温家村极为偏僻,身处群山环抱之中,毗邻的镇子同样贫穷落後。
温葶来了那麽久,在村子里考察过,也出去看过,现有的条件下她根本没办法像年代文里的女主那样带领全村发家致富。
她无力也无法改善现状,只能一遍遍庆幸女尊的背景,庆幸自己的性别。
那股惊悚的恶心感慢慢消退,她吐出口浊气向前走去。
忽然,有咿咿呀呀的哼唱从侧面传来,断断续续,词与词之间夹杂着痴痴的笑。
温葶听过几次这歌声。
绕过堆放的柴墙,隔着小径,她看见了宫家的宅房。
和温家村大多数人家的篱笆院墙不同,宫家的院墙是砖石砌成的。
那场灭门的大火把墙燎得黢黑,有几处倒塌了,露出破口。
从温葶的视角出发,正好从熏黑的破口看见院里的疯子。
半年不见了,他还穿着那身破布似的红裙,头发比她穿越来时又长了些,随着衣裙在风中飘荡。
檐上积了薄雪,他伸手牵着一截焦黑的枝丫,像是梅花。
红裙里露出的四肢青白透灰,瘦可见骨。他冻得嘴唇乌紫,却笑吟吟丶晃悠悠。
据村民说,宫家是在霍乱爆发前被烧死的,家被烧完後宫白蝶就疯了。
上一年的冬天,村里的经济情况还没那麽糟糕,宫白蝶勉强茍活。
这个冬天呢?
温葶听着支离破碎的曲儿,他一笑起来,长长的头发就跟着衣摆摇晃,黑不是黑,红不是红,两种颜色混杂一块儿,黑发上有血,红裙上有污。
她看得有点久了,院子里的男人察觉到她的视线,慢慢转过头来。
那对乌黑的凤眸透过破损的墙洞看见了温葶,登时亮起炽光。
他跑过来,趴在破口上,伸出脖子对温葶笑着叫着:“爱我!爱我爱我!”
温葶犹疑了下,走了过去,与他离着两米的距离。
随着她的靠近,宫白蝶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他抓着破漏出来的砖石,重复着喊:“爱我,咯咯…你爱我丶你爱我。”
他真是美极了。黢黑的残垣是苦难的画框,将他那张肮脏丶昳丽的脸衬为一副凄惨的画。
“有人来找你吗?”温葶好奇。
宫白蝶茫然,过了会儿才笑着点头,“有。”
“女人?”
疯子咧嘴傻笑,“女人丶男人,女人和男人。”
温葶愕然。
民风奔放到这个地步?
“爱我,你也来了。”他嗌嗌低笑,天真烂漫,“你也来找我?”
“我只是路过。”温葶说,“看你还活着,我就走了。”
“爱我!爱我!”他急叫起来,指着身後邀请,“有蝴蝶,看看丶看看!”
这个季节还有蝴蝶?
温葶疑惑,往侧面走了两步,错开宫白蝶的身位,看向院中。
她看见了他此前牵的那截树枝,来自一棵烧焦的梅树。
地上落着霜雪,这树烧得焦黑,枝上却开满了暗红色梅花。
那些梅花沉甸甸地压满枝丫,不仅开在枝头,连树干上都长满了,密密实实,红得压抑,说不出得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