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娣面无表情听对面还在说,“我和你爸爸都老了,你弟弟以後不指望你指望谁?我们捧着你读高中上大学,如今工作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
这话周娣听了很多年,她已经百忍成钢,在彻底离开他们之前,不要激怒他们也不必争吵。
这是她给自己定下的原则。
因为试过了,没用。
前方的队伍再次移动了,前面一对夫妻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满脸笑意的哄着,他们旁边站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眼神慌乱,在乌泱乌泱的人堆里只敢拉着爸爸的衣角。
队伍往前走,那爸爸衣角被扯住,他十分不耐烦的低下头,“跟着走,傻站着干什麽!”
小女孩满脸的麻木,被骂也没有哭,反倒是那夫妻怀里的小孩子哇的哭得更大声了。
周听肆不由得皱眉。
如果不喜欢,又为什麽要生下小姑娘呢!
眼前恶意的偏见和电话里的声音重叠了,不知怎的被压抑了十多年的怨恨蹭的一下子冒出来。
她声音冰冷的反问道,“高中报道?我高中报到,大学报到,工作租房子搬家,你们什麽时候在?考个破三中,还得我回去拿大喇叭到处炫耀不成!”
对方被明显噎住了,“好好的发什麽神经,你弟弟是不如你啊,所以你要多帮他,你高中考的好,又上的名牌大学,现在找了好工作,不是我们捧着你……”
周娣冷冰冰地打断她,“妈妈,是我们家只有一个上重点高中名牌大学的机会,你们给了我吗?”
对方说不出话来。
周娣跟着前进的队伍往前走,她语气尖锐,“我是凭自己本事考上的,他要能考自然也能上。”
她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心脏一抽一抽的跟着难受,她怕自己再说下去就会忍不住变成十年前那个小女孩。
那时候他还不懂什麽是重男轻女,他会因为一块肉一包零食跟妈妈争论为什麽给弟弟不给她。
周娣捂住了眼睛,睫毛飞快的颤抖濡湿了掌心。
或许是她的声音太大,那怯生生的小姑娘擡起头,周听肆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
仿佛摸了摸自己。
周悌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妈妈没在发消息来,倒是多了“我才是天才”的消息。
我才是天才:从今天开始你真的自由了,姐妹,十年磨一剑,梅花已芬芳。五年前你跟我说你家里的事情的时候,我虽没有这样的经历,但只听你的描述,也觉得疼地难以忍受,母慈子孝,如果母不慈子不必孝。大步往前走吧,千万不要回头。
她一向大大咧咧,很难得煽情
周娣没回,放下了手机。
前面那对夫妻欢天喜地的带着“耀祖”的名字走了,小姑娘被甩在後面,周娣回头看她,直到她消失在门口。
又是一个新的噩梦
“办什麽业务?”业务员把她的视线重回拉回到现实中。
周悌回头神来,“改名。”
“原用名。”
“周娣。”
办理业务的是个年轻女孩,说话有些不耐烦,声音里都透着冷漠,瞧着一上午太疲惫了。
这也不怪她,都上班了还有好脸色啊。
报了名字,女警手里的动作明显迟疑了一下,然後擡起眼,跟周娣平静含笑的眼神对上。
来这户籍室的主要是两类人,新生儿取名,还有……这一类的人改名。
来改名的绝大部分是年轻女孩,多的是重男轻女的家庭里挣扎出来的招娣盼娣们,他们走过纠结痛苦的抗争路才抵达这里,结束不被期待的前半生。
她们崭新的未来从新名字开始。
周娣显然是这其中的一员。
但她又很格格不入,她很从容很松弛很好看,一眼看过去并不像是有着那样糟糕家庭的女孩。
倒不是说以往来改名的女孩不漂亮,只是他们的脸上往往写着挣扎和苦难。
浑身充斥着疏离戒备的刺。
能给女孩取名娣的,都是重男轻女明显的家庭,明显地简直带了恶意,同父母的抗争和切割往往声嘶力竭,那些痕迹会留在眼睛里,他们往往眼神漠然,浑身充满防备,活的像一个战士。
但眼前的女孩没有。
她很从容,嘴角含笑,表情从容,眼神干净澄澈,甚至带了些许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