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纯纯踏入家门的又是几声沉闷的棍声,纯纯最後回头望了一眼,看到周梨的身体晃了晃,又挺直了脊背。
自始至终,纯纯都没有看到她的脸。
“妈,阿梨姐怎麽了?”纯纯还小,但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
年幼的纯纯其实想过怎麽才能阻止这样的事,但她妈妈都没有办法的事情,她实在也不知道该怎麽办。
纯纯妈叹了口气,说起这件事只剩唏嘘。
“你阿梨姐奶奶不让她去上学,把她的录取通知书都撕了,逼她嫁人。”
不需要刻意打听,纯纯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议论。
“阿梨她奶奶哦,生怕她孙女出去读书不回来给她养老。”
“那也不怨阿梨,小的时候,她奶奶怎麽对她的,不是打就是骂,阿梨妈妈活着的时候,也没少遭罪……”
“这也是报应,人还是少做点缺德事……”
“这老太婆也是造孽……”
周梨房间的窗户用木板死死钉住,即便在白天,屋子里依旧一片黑暗。
地上散落着被撕碎的书纸碎片,黑暗中周梨双手抱膝坐在角落,听着屋外高高低低的声音。
村长来过,对她奶奶说:“阿梨奶奶,你这样做不对嘛。咱们村多少孩子,拼了命读书也考不上阿梨那大学。这换在谁家都要敲锣打鼓请客吃饭的,你倒好,不让孩子去读书,把她关着算怎麽回事,这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什麽犯法不犯法,我不知道,她爹都是我生的,我管教自己孙女怎麽了?”
“你管归管,你不能关着孩子,不让她去读书嘛。”
“我什麽时候不让她去读书了?她这不是高中毕业了?咱们村有几个高中毕业的,我对她还不够好?我养了她十几年,现在我老了干不动了,她也快成年了,也该是她养活我了。”
“阿梨奶奶你不能这麽想嘛,这大学也不是谁都能考上的,现在到社会上有文凭才好找工作。阿梨这麽聪明,以後大学毕业有前途的,到时候挣钱了把你接去大城市享福,多少人都想不来的好事啊。”
“上大学也没什麽好的,老李家那孙子,花那麽多钱上完回来,还不是让他爸在镇上给他托关系找工作。我没那享福的命不想那享福的事,我们这种人就老老实实过日子,生在泥地里,也飞不上天去,不做那不切实际的梦。”
外面的声音渐渐消失,从门缝透进来的些许光芒也渐渐微弱。
天黑了,村子都安静了,周梨听见她奶奶说:“我知道你早就受不了我这个老婆子。你小时候我经常打你,你都记着,我对你妈不好,你也记着。我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死了,孙子也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就剩下你这个恨我的还活着。我不指望你对我多好,但你得给我养老,我生了你爸,你爸才生了你,我对你有恩,你得还我。”
沉重的锁砸在门板上,“砰”地一声让周梨的世界摇荡,而後又恢复了寂静。
周梨紧紧握着手中破碎的纸片,力气一点一点流逝。
周梨以为自己的梦想会结束在这个夏天,直到一个深夜,桃子撬开了周梨的门。
黑暗中,只透进一道月光,桃子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阿梨,我们走吧。”
桃子几乎什麽也没带,因为她来时也本就什麽也没有。周梨也顾不得许多,迫不及待地与桃子一起离开。
她们悄悄走出了村子,回头望去,沉睡的村庄如一头巨兽,而前方远处摇曳的树影仿佛一个个吃人的妖魅鬼怪。
山里长大的孩子敬畏大山,也畏惧大山。
“阿梨,我的梦想是离开这里。”桃子说这话时脸上的笑容比月光耀眼。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的路依旧没有尽头,很多年後,周梨也无法忘记这个夜晚。
她们一刻都不敢停歇,一直走一直走,相信只要不停下,一定可以走出这大山,可是夜幕中射来一道光,那不是黎明的曙光,而是追赶而来的绝望。
她们加快了脚步,那道光却越来越近。
有人在呼唤她们的名字,桃子将周梨推入路边的草丛,朝着另一个方向狂奔而去,那束光也随她而去。
周梨的世界又安静下来,远远只能听见有人在呼喊桃子的名字。
“阿梨,你往前走,一直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