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知道原是我做了闲事了,不该在薛大人身上花这闲心思。明日我就回幽州去。”
“回幽州?”薛钰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凝视着一脸冷漠的少女,“为何?”
“我来上京本就是寻姐姐的,既然姐姐要三年后才能回来,那我也不可能在此等三年。此行确认薛府家风坦荡,姐夫人也……尚可,我便没有再留在此地的理由了。”云央神情既心酸又坚韧,硬是憋回了眼泪。
“何况,像我这样的乡下丫头,实在不适应这里。只盼望你以后待我姐姐好些,我姐姐心思细腻,你不要如对待我这般对待她!”
薛钰记得初见云央时,她的目光天真而胆大,行事警惕,与在上京出生上京长大还见过许多世面的贵女大不相同。
他一直想不明白不同的是什么,可如今他恍然明白了,是坦荡。
在刑部见了太多世间腌臜事,认为谁都不能活的白璧无瑕,所以他先入为主地用惯性的思维去揣测她,连查证都免了。
是自己错怪她了。
这世间的确是有白璧无瑕之人。
云央转身下了马车。
薛钰伸手,没来得及抓住她的裙角。
马车帘幔低垂,分明是十一月的秋夜,薛钰却觉得闷滞难耐,伸手扯了扯系得紧密严实的交领。
自小,他便受大儒教导,要遵从三纲五常,四维八德。君子端方,切不可七情上脸。
温良恭俭让,薛家家主需得是任谁都挑不出错来的无双君子。
耳提面命得多了,他便认了,将喜怒哀乐藏于心,清心寡欲,戴上了无暇面具,养气的功夫一日比一日强。
可好多年了,他隐隐觉得无趣,觉得不该是这样。
眼前又浮现出方才那少女的模样。
原本莹润生动的双眼只剩愠怒和失望,她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他。
他应追上去,应与她解释,应跟她认错,应抚慰她。
可他像是僵住了般,动弹不得,心头也又酸又颤。
从未有过的烦闷、空虚、焦灼将他裹挟包裹,偏他还不想挣脱。
罢了,明日,明日再去与她谈谈……
再说云央这边。
云央回房后气的手都发颤,见薛钰之前还想着有什么误会,兴许他并未那样揣测她,可他眼里的讥讽和不屑那么明显,她想不明白都难。
这人,凭什么瞧不起人!
自己气了半晌,幽幽叹气,目光一一扫过居室中的一切,春闺精致,淡香缭绕间缱绻靡丽。
紫檀衣柜里摆满了绫罗绸缎,都是时兴的料子,桌案上的描金妆奁里都是些金钗翠钿、碎银子,一旁半敞着的宝盒里是蜜饯零嘴。
都是来了薛府之后才置办下的。
她一样也不会带走,也不会不知礼不告而别。
桌案上还有层叠的书稿和字画,乍一看去像是薛钰亲手所书没错,可她日日临摹他的字帖,清楚地知道他每一个字落笔的笔锋和力度,那赝品根本是形似神不似。
市面上的赝品也收的差不多了,只那制造赝品的人还没抓到,就差一点儿……
云央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多,跟来的时候一样。
撩帘进入内室,疲累地倒在床榻上,打算明日一早就去跟薛老夫人辞行。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到了天快亮时才潦草睡去。
天边泛起蟹壳青,窗纸上隐约可见葳蕤花枝,急雨打在窗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婢女蓉儿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拍门唤道:“二姑娘,二姑娘!二姑娘醒了吗?”
云央昏昏沉沉坐起身来,揉揉眼睛,嗓音带着初醒时的迷蒙,“进来。”
“二姑娘,昨天半夜里凤阳堤坝溃堤了,冲了幽州、白州两地!”蓉儿冲进来道,“八百里加急的奏折入京,幽州水患告急!”
潮湿的雨汽扑面而来,蓉儿这样举止得体的大家婢女,浑身上下竟都被雨水打湿了,可见走得急连伞都顾不上撑了。
云央以为在做梦,呆呆看着蓉儿。
溃堤?凤阳是在幽州上头没错,可都过了汛期,怎会决口……这样天大的祸事来的太突然,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蓉儿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连声道:“姑娘,这消息是从朝廷中传来的,现下怎么办才好呢,这可怎么办……还好姑娘在此,据说、据说幽州此时已是一片泽国了。”
云央如梦方醒般,跳下床来起床穿衣,拿上昨夜就收拾好的包袱和那把火尖枪夺门而出。
到了马厩,马夫说什么也不让她骑马走,幽州水患的消息阖府上下都知道了,洪水肆虐,哪里敢让云二姑娘孤身出府再回幽州去?
洪水可不长眼,人畜溺毙不说,还容易有歹人趁机烧杀抢夺,一个姑娘家家,届时若是出个什么事,那怎么和云家二老交待?
薛老夫人都从内院中赶来,带着各房夫人,与云央僵持在马厩处,势必要将她拦下。
细密的雨下着,落在她湿漉漉的眼睫上,云央脸色煞白,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默默地俯身跪地,左右就是一句,“让我走吧。”
“朝廷会有举措治理汛情,当下正乱着呢,你去了又有什么用?云丫头,你就在薛府好好等着,待灵均回来我跟他说,让他派人去幽州把你爹娘都接过来,好不好?”薛老夫人哄道。
云央摇摇头,咬着唇不说话,一张煞白的脸,煎熬的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如泥塑般一动不动,默默凝视着大门的方向。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开了,最终决定等薛钰回来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