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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钢筋上的准考证(第1页)

第一节:老茧里的骄傲

盛夏的钢筋厂像口烧红的巨锅,地表温度突破四十度,空气里飘着焊渣灼烧的焦糊味。王铁根弯腰拧着钢筋螺栓,汗水顺着安全帽的系带往下淌,砸在滚烫的钢筋上,“滋啦”一声就蒸成白雾,在他身后拖出串转瞬即逝的白烟。他握着扳手的手布满老茧,指关节肿得像变形的核桃,虎口处的旧伤疤泛着暗红色——这是二十年拧钢筋攒下的“勋章”,每次新来的年轻工友抱怨活儿累,他都会把这双手伸过去,声音带着糙劲儿:“看见没?这叫本事,比那些大学生的毕业证管用,能换饭吃!”

儿子王盼蹲在车间角落的阴凉处啃馒头,初中课本摊在膝盖上,封皮被汗水浸得皱,页码都黏在了一起。他咬着干硬的馒头,眼神却黏在课本最后一页的重点高中招生简章上,手指在“英语需达o分”那行字上反复摩挲,声音细得像蚊子叫:“爸,老师说重点高中要考英语,我……我想报个补习班。”

“报那玩意儿干啥?浪费钱!”王铁根猛地直起身,把刚焊好的钢筋架重重立在地上,火花溅在他磨破的解放鞋鞋尖,烫出个小黑点也浑然不觉。他走到儿子身边,一脚踢开地上的碎石子,“你看李老板,小学没毕业,照样开宝马住别墅。我这钢筋手艺,等你初中毕业就传给你,将来当个包工头,一天能挣大学生半个月工资,不比坐办公室强?”他没说的是,上周去李老板办公室送报表时,看见李老板的儿子李明亮正坐在空调房里看电脑,白衬衫熨得没有一丝褶皱,手腕上的劳力士手表闪着光——那是留洋回来的“总经理助理”,连钢筋型号都认不全,却拿着比他高三倍的月薪。

车间主任张哥叼着烟走过,安全帽的带子勒得下巴红,烟蒂上的烟灰簌簌落在王盼的课本上。“铁根,这批高铁桥墩的钢筋焊接,就数你手艺最过硬,监理上次还特意夸你。”他把烟蒂摁在钢筋上捻灭,话锋突然转了,“不过啊,下个月厂里要提拔技术主管,老板说了,必须得有大专文凭,你这……”

王铁根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砸得钢筋出沉闷的回响。他的技术是厂里公认的第一,去年给高铁桥墩做的钢筋结构,监理拿着放大镜查了三遍,连个焊渣都挑不出来,说“这活儿比机器焊得还规矩”。可张哥从口袋里掏出的招聘启事上,“大专及以上学历”几个黑体字像根烧红的钢筋,烫得他眼睛疼,手指在那行字上划过,指甲缝里的铁锈蹭在纸上,留下道黑印。

“文凭能当饭吃?”王铁根弯腰捡起扳手,在钢筋上狠狠拧出个标准的直角,金属碰撞的脆响在车间里回荡,“我闭着眼睛都能焊出国标要求,那些大学生能吗?他们知道钢筋的屈服强度是多少吗?知道仰角焊怎么避免气孔吗?”他想起自己十五岁辍学,跟着父亲从老家来城里打工,从搬砖的小工到能独当一面的钢筋工,靠的就是这双手,没见过哪个戴眼镜的技术员能比他做得好。

王盼手里的馒头“啪嗒”掉在地上,沾了层黑灰。他赶紧把馒头捡起来,用袖子擦了擦,却不敢再啃——那张藏在课本里的招生简章,他看了无数遍,可父亲总说“学英语没用,不如多练手劲”,周末还逼着他来厂里打下手,搬钢筋、递工具,现在他连个字母都认不全,o分的分数线像座翻不过的山。

傍晚收工时,夕阳把车间的钢筋架染成金红色。王铁根正收拾工具,看见李明亮穿着白衬衫在车间转悠,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时不时对着钢筋拍照。“王叔,这批钢筋的探伤检测报告呢?”李明亮的声音带着礼貌,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疏离,镜片后的眼睛扫过王铁根沾满油污的工装,“监理明天要来复查,需要电子版的报告存档。”

“啥……啥报告?”王铁根摸不着头脑,他做的活儿从来只有手写的验收单,签着自己的名字,旁边画个“√”就算合格,“我焊的钢筋,结实得能扛住火车,不用那玩意儿。”

李明亮的钢笔在平板电脑上划了道线,屏幕上跳出串王铁根看不懂的英文术语。“按国家规范,桥梁用钢筋必须有第三方检测报告,还要有持证技术员的签字确认。”他的目光落在王铁根的手背上,“王叔的手艺是好,但程序上不能少,这是规定。”

王铁根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攥着扳手的手在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看着李明亮转身离去的背影,白衬衫的衣角在夕阳里晃得刺眼,突然觉得那身干净的衣服像层透明的玻璃,能看见里面的精致和体面,却坚硬得让他撞不开,连呼吸都觉得堵得慌。

第二节:玻璃天花板

技术主管的任命公示贴在车间门口的红榜上那天,王铁根正在焊最后一个钢筋节点。焊枪的火花在他眼前炸开,映得红榜上“李明亮”三个字格外扎眼,旁边的“任职资格”栏写着“本科毕业,持有高级焊工证、二级建造师资格证”——那些证书王铁根听都没听过,他只有本皱巴巴的“初级技能证”,还是十年前在培训班混来的,现在连证书皮都磨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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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根,别较劲了,这事儿早就定了。”张哥递过来瓶冰镇啤酒,瓶身的水珠滴在王铁根的手背上,带来阵短暂的凉意。他靠在钢筋架上,看着远处李明亮被一群年轻技术员围着,指点着图纸上的参数,声音里带着无奈,“明亮是留洋回来的,懂电脑,会看外文图纸,还能跟监理、设计院的人打交道。你没学历,就算上去了,开会时人家说‘混凝土强度等级’‘抗震等级’,你都插不上话。”

王铁根把啤酒狠狠摔在地上,玻璃碎片溅在钢筋上,出刺耳的声响,酒液在地上淌开,混着油污变成黑褐色。他想起上周为了争这个职位,特意从老家扛了箱自己酿的米酒,送到李老板家,老板当时拍着他的肩膀说“铁根啊,你的事我记着,厂里不会亏待老员工”,转头却把位置给了自己的儿子。“我不服!”他抓起焊枪,在废钢筋上狠狠焊出“不服”两个字,火花溅得老高,把钢筋烧得通红,“他李明亮会焊仰角焊吗?知道大直径钢筋怎么对接吗?敢在三十米高的脚手架上悬空作业吗?”

张哥叹了口气,从办公室抽屉里拿出份文件,是王铁根去年做的高铁桥墩钢筋方案,上面的修改意见密密麻麻,最后一行写着“不符合规范,退回重改”,签名是设计院的工程师。“你这方案其实是对的,受力计算一点问题没有,”张哥指着签名处,声音压得很低,“但你没盖设计院的章,也没有持证工程师的签字,监理不认。人家要的是‘资质’,你这双手再硬,名字也没法律效力。”

王盼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是隔壁电子厂的招工启事,边角都被汗水泡软了。“爸!我找到工作了!”他的声音带着兴奋,脸涨得通红,“电子厂招技术员,月薪五千!我跟招工的人说了,我会修收音机、修电视机,比他们厂里的师傅还厉害!”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修好的半导体,是捡来的废品,外壳裂了道缝,现在却能清晰地播放新闻联播。

王铁根接过招工启事,目光在“高中及以上学历”那行字上停住,像被钉子扎了下,手指都在抖。“你初中都没毕业,人家能要你?”他的声音沉,心里清楚,那道学历门槛,儿子再厉害也跨不过去。

“我跟他们说了,我能看懂电路图!”王盼急得直跺脚,把半导体往王铁根手里塞,“我当场给他们修好了台坏了的示波器,他们说我手艺好,可……可还是要高中毕业证。”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眼圈红了,“最后他们给了我张流水线的报名表,说‘实在想来,就去组装车间拧螺丝,月薪三千’。”

那天晚上,王盼在工棚里哭了一整夜,把半导体摔在地上,碎片溅到王铁根的老茧上,却没让他觉得疼。王铁根默默捡起碎片,一片片拼起来,借着昏暗的灯泡,看见儿子在墙上写的“我要上大学”,字迹被泪水洇得花。他突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在另一个工地干活,老板说“好好干,以后给你当组长”,结果组长的位置给了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那人连钢筋的型号都分不清,却拿着比他高两倍的工资。当时他也像儿子这样愤怒,觉得是老板偏心,现在才懂,那不是偏心,是自己手里少了张入场券——一张能让别人看见自己本事的入场券。

第三节:矿井里的金子

李明亮上任后的第一个决策,就让王铁根炸了锅——把车间里的手工焊接工位全换成自动化设备,说“能提高效率,减少误差,还能降低工伤风险”。消息传出来,车间里的老工友们都围着王铁根,七嘴八舌地骂:“这小子就是来砸我们饭碗的!机器能焊出我们这手艺?”“他懂个屁!钢筋的脾气得用手摸,机器哪能知道?”

王铁根抱着胳膊站在旁边,脸色铁青。他看着李明亮穿着白衬衫,戴着白手套,在自动化设备前调试参数,手指在操作屏上飞快地点着,一串串代码跳出来,像天书一样。设备启动时,机械臂精准地夹住钢筋,焊枪喷出的火花均匀而稳定,焊点光滑得像镜子,比他最得意的作品还完美,连焊渣都少得可怜。

“王叔,您来试试?”李明亮走过来,递过来一本厚厚的操作手册,封面上印着“高级技工自动化设备培训教材”,纸张崭新得没有折痕。“这设备需要有人盯着,您经验丰富,知道怎么判断钢筋的状态,学起来肯定比年轻人快。”他的语气很诚恳,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架子。

王铁根的手在手册上捏出深深的褶皱,那些图文并茂的说明,在他眼里像乱码,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看不懂。“我没读过书,学不会。”他猛地转身就走,后背的汗水把衬衫浸透,贴在身上像块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抹布,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张哥把他拉到车间外的拐角,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成人高考招生简章,纸边都卷了。“铁根,报个函授吧,建筑工程技术专业,两年就能拿大专证,学费我先帮你垫着。”他指着车间里的李明亮,声音压得很低,“那小子不是针对你,他爸就是农民工,当年在工地上搬砖,四十岁还去考成人高考,后来才开了这家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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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铁根的手指在“建筑工程技术”几个字上划过,像摸着块滚烫的烙铁,指尖的老茧蹭得纸页沙沙响。“我都四十了,眼睛都花了,还考啥?”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咱王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认了吧,别折腾了。”可夜里躺在工棚里,他总想起王盼哭红的眼睛,想起自己拧钢筋时磨出的血泡,想起李明亮操作屏上的代码——那些他看不懂的东西,像扇紧闭的门,门后是他从未见过的世界,而他连敲门的资格都没有。

转机出现在一场意外事故中。那天,车间的自动化设备突然故障,焊接的钢筋出现偏差,整批产品都面临报废。李明亮急得满头大汗,调来的工程师查了两个小时,也没找出问题,监理在电话里火:“再修不好,项目就停了,你们承担得起责任吗?”

王铁根蹲在设备前,没看图纸,也没看参数,只是用手摸着机器的外壳,感受着震动的频率,耳朵贴在设备上听着内部的声响。过了十分钟,他突然站起来,声音笃定:“是轴承间隙大了,震得焊枪偏移了零点五毫米,所以焊点才会歪。”他指着设备的底部,“卸下来,在轴承垫一层铜皮,调紧螺丝就行。”

李明亮半信半疑地让人照做,拆开设备底部,果然现轴承间隙比标准值大了零点四八毫米。垫上铜皮后,设备重新启动,焊点恢复了精准,连监理都忍不住拍手叫好:“老王,你真是个人才啊!这么多年的经验,比仪器还准,怎么没个证书?”

王铁根的脸又红了,低着头说不出话。李明亮突然从办公室里拿出张泛黄的准考证,递到他手里——上面的照片是个穿着洗得白工装的年轻人,眼神却亮得像焊枪的火花,名字栏写着“李建国”,是李明亮的父亲。“王叔,我爸当年也像您这样,有手艺没学历,在工地上干了一辈子,四十岁才去考成人高考。”李明亮的声音带着敬意,“他说,矿井里的金子不会自己光,得有人把它挖出来,而读书就是那把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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