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的也不愿想,索性靠在双巧怀里,懒散地应了声好。
如此亲近,宛如自家姊妹,互相帮扶,能走一程是一程。
毕竟相会时日屈指可算,已无多。
若得长圆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别。
十七日,御驾抵承德。
皇帝起居照例在烟波致爽殿,有重要机务,则挪到澹泊敬诚接见外臣。太后因一应器物挪动甚繁,又遥敬仁宗朝昭慈太皇太后,还像以前一样住在月色江声后的莹心堂。贵妃则自请居在永恬居,在梨花伴月院之中,清和安静。纵然行宫中早已预备妥当,随行宫人安置行李铺盖,也热闹扰攘了一日方休。
皇帝刚到热河,便马不停蹄地接见大小官员。晚间举办小宴,朝臣与宗室们一同说说话,松松精神,把酒甚欢。
连朝把铺盖收拾好,实在撑不住,歪在炕上先睡了一觉。等头脑清明一些,惺忪着要醒来,眼前一个人影晃来晃去,她缓下神,看定了,才知道是双巧。
双巧赧然,“差事忙,我走得急,搅了你的好觉。”
连朝支起身子,靠在迎枕上,看外头天色约摸估了会时辰,笑着说,“该醒了。你们忙前忙后,我在屋子里躲懒睡了一天,像什么话。”
说着在屋子里看了一圈,见瑞儿的铺还是新的,不由问,“瑞儿呢?”
双巧喝了口茶,“你睡着的时候,老主子身边的乌嬷嬷亲自来把她领走了。在万岁爷跟前磕了头,就去月色江声伺候了。”
连朝有些懊恼,“我都没送送她……”
“又不是见不着了,要想见,总有办法的。”
双巧一面劝着她,一面上前弯腰探她额头,拿自己的来比,松了口气,“好在没烧起来。下午看你隐约有些低烧,瑞儿走的时候还不放心你。给你留了些东西,我收在柜子里了。替你在赵谙达那里告了假,你安心歇着就是。”
“多谢姐姐。”
“我们之间,说什么谢不谢的。”
双巧已然不能留,把刚斟的热茶递到她手心里,“发过汗就好。晚上园子里摆宴,御前传了祛寒宁心的药浴,又要酸笋鸡皮汤,我得去前头了。等会看看有没有余下的热水,给你备些。你再焐一焐,发发汗,等会洗个热水澡,明儿保准没事了。”
连朝轻轻摇了摇头,“我与姐姐一同去吧。之前在行宫,就托病告了假,现在到热河第一日,我又在这里躲懒。怎么也不像话。纵然赵谙达好心,难免别人说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略撑撑,去去就回。”
双巧抿唇,“好。”
她虽然清闲,在御前一直领着记起居的差。只不过出来人手着紧,所以哪里缺人就把她往哪里搬。时而忙起来忘了使唤别人,自然也就忘了她。
连朝与双巧一道,捧了酒膳,走到烟波致爽。热河与宫中,风光还是很不一样。四围秀岭,十里澄湖,山气水气相汇,置身其间满目爽气,视野开阔,布局疏朗,心中不觉也轻快许多。
皇帝起居在西暖阁,此时正在东次间里瞧折子。吩咐教人不许打扰,赵有良便留了个看茶水的小太监在里头,自己站在殿外守着。
恁么几遭下来,大总管见着她都有些怵。原先以为这姑娘只是有些聪明,宫里聪明的人多,自作聪明把自己祸害死的也不少,没什么。可这一位呢,她像株草,风风雨雨她照样屹立不倒,反倒是站在屋子下看雨的不自知湿了衣袍。赵有良敬有能耐的人,更奉行一个道理,敬而远之。
因此等她们走近了,堆起笑,彼此先问了好,和和气气地关怀她,“姑娘身子不好,怎么不去歇着?”
连朝也颔首见礼,“谙达好。我在御前,统共一月有余,又是第一次跟着出宫到热河来。实在胆怯,怕自己糊涂,坏了规矩,给谙达添麻烦,才不敢出门。仔细想想真是我错了,当一日差就要尽一日力,往后有什么做得不好,失礼的,还请谙达多教教我。”
赵有良笑得嘴角发麻,“不敢,不敢。”更不敢再接她的话,转对双巧说,“万岁爷在屋里头,两个进去不便,晚上热闹地喝了些酒,如今清净些才好。巧儿,东西不多,我带你进去。”
这便是不让她进去的意思。
双巧还要再说什么,连朝已经从善如流地把手里的食盒递过去,笑吟吟地说,“辛苦姐姐,那我在外头等你。”
转对赵有良,“也辛苦谙达。”
赵有良回以微笑,打量她两眼,“姑娘舟车劳顿,所以病了。巧儿特地与我说过。我真是心疼姑娘。春知也是不懂事,见你都这样,还把你从东边指派到西边的。回头我和她说。”
连朝不置可否,“为主子尽心尽力,是奴才们的本分。我们如此,谙达您自然也如此。哪里有开什么特例的说法,真是折煞我。春姑姑心疼我,我心里感激她的好。谙达为我好,反倒去怪她,我真糊涂,不知道谙达的高见,谙达指点指点我?”
赵有良皮笑肉不笑,“不敢说提点。先前与姑娘说过多次,姑娘要是能听进去,那就太好了。”
说话间领双巧进去,连朝并没有多说什么,站在原地朝赵谙达福了一福,“那我先回去了。”
赵有良站在原地看她走远了,才慢悠悠地转过身,领双巧进东次间去。
连朝步子放得慢,从烟波致爽出来,前头就是十九间罩房,宫女们日夜轮班起居在此,她并不着急进去,在廊下站了好一会儿,看见参天的古树枝叶婆娑,沙沙地筛着月光。
果然没过多久,身后响起脚步声,不必回头,都能听出是赵有良。
“姑娘,姑娘等一等,万岁爷有传。”
第29章子时五刻看不得。
折回身重新朝烟波致爽走,赵有良在领她回殿前时,站住了脚,还是笑模样,“姑娘怎么这么着急,就走了,也不等一等。怪我没留姑娘。”
连朝“嗳”了一声儿,“是我贪玩。”
赵有良亲自替她挑了帘子,双巧早已走了,“姑娘请进去吧。”
补上一句,“出来的时候,留一留。我有话和姑娘说,我就在外头等。”
皇帝坐在翘头条案后边习字,旁边的花几上放着刚刚送来的食盒,在膳房的时候,她特意挑的剔红龙凤灵芝,盒子里的糕点饽饽拿出来放在一边,还是原样。皇帝头也没抬,问,“有话说?”
连朝福身问过安,“回万岁爷的话,没有。”
皇帝穿着一件家常的佛头青色江山万代纹便服袍
,有条不紊地写着字。他并不恼,随口问,“手腕好全了吗?”
连朝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谢万岁爷关怀,好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