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示意赵有良,福保和永康两个亲自抬了那盆柏树到面前,皇帝神色如常,也随太后起身,饮了杯酒,“诸位安坐。子臣奉圣母慈驾经此,诚如圣母所言,山川草木皆披恩泽。小子德薄,必将罪己责躬,敬天法祖,勤修内德。”
他话音将落,漫天浮云被风吹散,霎时银辉遍地,一轮明月皎然朗照四方,桂子香浮,七彩月华澄明,如飞天之镜,照彻大千清似水,照彻微尘与众生。
众人纷纷仰头望去。
月亮没有分别地映照在每一个人的杯子里。
原本还忧心下雨见不着月亮,此时箫声断续,拨云见月,满身霞衣。
北斗星明晰可见。
老端亲王垂下了眼睛。
“呼棱——”
“呼棱——”
天空中响起遥远而绵长的鸟鸣。
平亲王喝了酒都快睡着了,听见声音还没去看,眉头先皱了一半,顶起眼皮抬头看,“哪里来的鸟,叫喳喳的!”
一只极大的飞鸟在风中扇动翅膀,在月畔翔舞。五彩尾羽腾跃起伏,寂寂秋夜里,鸟鸣声显得格外孤远,四周林风草动,成群的鸟不知从何处飞来,紧跟其后,壮阔恢弘。
“五彩火羽……群鸟来朝……”老眼昏花的大臣不可置信地擦了把眼睛,嘴唇颤抖得几乎发不出声音,“莫非是凤凰!”
淳贝勒随着说,“好像真是凤凰!”
荣亲王更怀疑自己的眼睛,“老弟,你掐我一把!掐呀!”
全亲王直拍巴掌,“我活这么久,还真有这玩意。祖宗的,活值了!”
平亲王嘴巴只醒了一半,“凤个屁——”,好歹刹住了,一身冷汗冒上来,好赖全清醒了。看了看跪着的贵妃,认真地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也去跪着。
座中有人感叹,“祥瑞……大祥瑞……善啊!”
拜敦眯眼看了看,笑着喝口酒。
赵有良适时递来一碗水,皇帝接过,恰好全浇没入泥土。
赵太监低声说,“奴才让人去看了,姑娘不在屋子里。”
皇帝眉目平静,接帕子来擦手,乘兴看着天上的凤凰,唇角依稀抿出个弧度,“她不会来了。”
原本湿润的泥土,吸饱了水分。看准了时机端上,枯了的树木也在月色下慢慢地舒展枝条。
平亲王见机,做作地“哇”了一声,出席就是夸张又流畅的一个滑跪,“万岁爷它绿了!枯木逢春,凤鸣于天!万岁爷!天佑我大晏,这是大吉,上上大吉啊万岁爷!”
再不懂事也得懂事了,气氛到这里。已经喝饱了的众人再度出席,循列跪下,山呼,“天佑大晏,天佑圣主!”
皇帝就站在高台上。
目光逡巡,看了看天上已经飞远的凤凰,看了看那转青的柏树,又看过跪在面前的,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
有惊讶,有困倦,有怀疑,有热情。
闹哄哄地宛如一场儿戏。偏偏他就站在高台上,他是这一场儿戏的主角。
应该高兴吗?
应该很高兴。
史书中说,凤凰头部为德,翅膀为义,背部是礼,胸部是仁。
飞,则百鸟应。出,则王政平。
传说中的神祇现世,昭告四海君主的善德。
商王拿着巨网,站在他面前,皱着眉说,“丙辰日,这就是凤凰。”
巫臷国的人们在他面前快乐地跳舞,嘴里唱着,“不用纺织,就有衣服穿,不用耕作,就有粮食吃,这是凤凰呀,这是凤凰。”
文王站在他身边,仰起头看了很久,眼中有痴迷的色彩,“殷帝无道,虐乱天下。星命已移,不得复久。”
孔子执杖,佝偻着背喃喃地徘徊,“凤鸟不至,河不出图,我将要完了。”
而他就是那个应世的君主,接受众人的祝贺,欣赏天空中难得一见的祥瑞。身上穿着九五至尊方许服用的衮袍,上缀十二章。日、月、群山、宗彝、黼黻……它们是治国的礼器。仁政出,神器显,四海平。
虽然他比所有人都更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心中骤然生出些无趣的冷涩,深浓的倦意兜头而来,他站得笔直。空中的鸟群也渐渐散去,恰似每一个故事都会结束的那天。
他便想起了她说的话。
——天道不仁,圣人为贼。
他的母亲轻轻叫他,“皇帝?皇帝。”
皇帝回过神来,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众人还跪伏在那里。
有太监欣喜地来传话,“启禀万岁爷。有两位宫女,声称在行宫南角看见一道天降火光,捡到天赐之物,来进献给皇上。”
皇帝说,“传。”
从隐隐夜色中走来两个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