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苏仲将军报呈上:
“我等探查,铁勒诸部合骑上万众,分三股:主力仍屯白狼堡北,副翼潜入东谷,散骑一路掠向澜谷,行径精准,掠点恰落在三镇防线交界。此外,赫鲁部与沙陀皆有骑影随行,似被铁勒驱策一同前来。数族并动,实属罕见。”
赵行简闻言,浓眉紧锁,神色凝重:“敌之所为,我军布防恐有泄露。若真如此……”
“若有叛者,无论在军在朝,皆当诛之!”苍玦抬眸,目含血色,帐中寒气顿起。
“军中皆是同袍之士,谁敢反心?”后防镇副将赵行简愤懑道。
前锋镇统帅岳轩冷静推演:“白狼堡防线图、澜谷粮脉路,皆属军机,此人或有可能在中军,其中调令和粮道文牍最为可疑。”
韩骁思忖道:“粮道牒文确由中军署誊写,再分送三镇。但誊写者皆为旧部,末将自信手下人不可能叛变。除去军中之人,防线牒与军粮调度,皆须兵部军需司签章方可施行。传递之时亦有外泄可能。”
苏仲静立片刻,开口:“如今敌势分三股,攻处皆在三镇交界。泄密者必然是掌三镇行令或熟悉防线之人,恐职位不低。”
岳轩眉锋一挑,冷笑:“那便试他。若敌专掠交界,不如各镇分发不同粮道图,看他们先袭何处。被击者,泄密所在。”
赵行简摇头:“此策却能缩小嫌疑,可若敌方识破,三镇或有一失。”
“但任暗线不除,后果不堪设想!”岳轩反驳。
帐中短暂沉默,只余火声噼啪作响。
“诸位皆是与我并肩经年之人。能守北境至今,全凭诸君同心。”苍玦目光扫过众人,声色低沉:“玄霆军军纪森严,自无内乱之虞。然兵事诡变,人心难测。此战已陷被动,既有人暗中窥探,便当以计相迎。以局引局,以虚试真,方能逼那伸手之人现形。”
“遵命!”四人齐齐拱拳。
苍玦将视线收回战图,指尖沿着凌川划过。
有嫌疑之人,无外乎那些能接触布防图与粮道文牒者。若真要逼出泄密之手,只让极小范围之人掌握不同布防图,再放出空粮队以假象引敌入伏。倘若敌袭某路,泄密者所在亦即明朗。而真粮道则另辟旁线,暗以火铳与弓营护之。即使一处或陷,仍可全局不失。
想到此处,苍玦传令道:
“苏仲,今夜绘三份粮道图,各添微差,指定三名文吏誊录,字迹、封泥、印鉴各异,军需司盖印,由三路传令各自送往三镇军司,寅时前送出。
赵行简,命三营选精锐三队,明日辰时出发,假作粮运,各行不同道,并于峡谷、澜谷、雪岭西隘设伏。
韩骁坐镇中军,护真粮、调弓火两营。
岳轩,前锋镇暗布斥候,若有异动,先截后报。”
“属下领命。”
“去办吧。”苍玦抬手示意。
四人齐声“喏”,转身退下。苍玦却像又想到什么似的,再度开口:“苏仲,留下。”
苏仲闻言止步,复行至案前。
苍玦此刻眸中寒光已退,他问:”玄京可有来信?”
“回大将军,”苏仲答得谨慎,“并无急信传来。近月道路多雪,飞骑往返不易。”
苍玦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苏仲转念,笑着开口道:“大将军大婚,属下等人还未有机会当面恭贺,此刻补上。末将等恭祝王爷福泽绵延,愿王爷与王妃白头偕老,安吉长宁。”说着,他作揖行礼。
烛光映着苍玦的脸,半明半暗。他眉间似有微动,随即收敛神色,淡笑道:“尔等心意,本王心领。”
苏仲复又道:“时候不早了,大将军连日奔波劳顿,末将已命厨司备了热食,大将军可要用些?”
苍玦本不觉饥,听他说罢,却觉胸腹间确有空意。他伸手解下披风,应允了。
不多时,亲卫端盘入内,热气氤氲,一盅炖羊香雾缭绕送至眼前。
苍玦拿匙拨开那层浮油,热气裹着酥香升起。他盯着那碗汤看了半晌,神思渐远。
连日驰驱,心思尽系北地军情。唯及此刻静意渐深,脑海中却不由浮现那双盈盈如水的淡棕眼眸,念她的笑意如何从唇边扬起,晕染至眉梢。
他又想起她了,总在不经意间。
想到她说起自己发现他最爱泉水羊肉时眉眼间的狡黠,奇怪她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温温润润。
可与她相处的一幕幕又恍若相隔久远。
他自怀中取出临行前她送的那柄乌檀短刃,指尖轻摩刀鞘的细纹。
她如今独自在玄京,虽可得大皇子照拂,又有飞白在侧,终究相隔千里,音讯难通。
思及于此,他眸色微暗,视线落到自己再度裂开的虎口处,他顾自念道:
“无消息,便是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