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和和闫铮讨论过同样的问题。
闫铮当时正和她分析《第五交响曲》和马勒的风格,侧目看向她,轻笑着问道:“你还问了谁?”
“没有谁,只有你。”在曲嘉楹眼里,只有闫铮现在没有迷茫,一往直前。
这个直率的回答让闫铮瞬间高兴起来,他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回答道:“如果你问我是否理解西欧文化,我再努力也做不到,可现在的欧洲人就能完全理解几百年前的欧洲吗?”
曲嘉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其实没有怎麽思考过这个问题。”闫铮斟酌着语言,“相比较起来,我更擅长巴赫的作品,可他大部分职业生涯都在教堂,他很笃信,大部分作品都是宗教音乐,那你觉得我为什麽还能诠释好这些作品?”
曲嘉楹茫然地摇摇头。
“尽管我对宗教几乎一无所知,可我能够理解那些作品的宏大,只不过听衆有什麽感觉,不是我能决定的。”闫铮又回忆道,“我爸带我去过农村的教堂,他们信仰很虔诚,只不过和我在书本和影视作品中了解的不一样,那些村民的教堂活动非常在地化,和咱们的民俗结合到一起,去掉十字架和横幅的文字,看上去和普通的乡村活动没什麽区别。”
曲嘉楹不太惊讶,她去过黑人的教堂,他们的仪式会大声喊叫歌唱,现场非常震撼。带她去的朋友介绍过,在美国早年从这种形式变成黑人乡村教堂的福音歌曲,之後又与布鲁斯结合变成爵士乐。每个教派本身都不一样,宗教还会和当地文化融合,拉美那边还和马克思主义结合成解放神学。
闫铮继续说道:“他们也有合唱团,不过他们唱的都是戏曲和民歌的调子,只是改了改歌词,我指挥他们唱了《奇异恩典》这首福音歌曲,我也不知道自己诠释得好不好,但大部分听衆都很喜欢。”
工作人员过来提醒时间,曲嘉楹回过神来,连忙和邱雪汇合,脱下外套,再次调好琴,将红色裙摆捋顺,登上了舞台。
今天现场来了很多人,除了曲嘉楹父母,乐逸,闫铮和向旻他们之外,还有相关的从业人员。
上次为曲嘉楹做报道的乐评人李跃也来了。
李跃一看到曲嘉楹登台就眼前一亮,这身红裙先声夺人,上次是校乐团的演出,就算是首席,也不能太突出,这次就很好。
现在的音乐家不仅要感染观衆,更要在外表上非常亮眼,古典音乐界尽管传统保守,可是听衆依旧会喜欢既有音乐才能又有魅力的女音乐家。
上次采访的时候李跃发现曲嘉楹日常生活中并不爱美,但她在舞台上演出的时候这样的打扮非常有用,能够塑造她自信又美丽的形象。
李跃赞许地默默点头,他旁边的听衆们都为曲嘉楹的出场窃窃私语,讨论她的装扮和外貌,哪怕不是有意的,效果也很好,未来再让经纪人做些包装和营销,曲嘉楹就会在普通听衆里一举成名。
曲嘉楹很久没有独自站在舞台中间为听衆演奏了,她有些轻微的紧张和激动,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演奏。
这首曲子在普通听衆中并不有名,可很快抓住了听衆的注意力。
前面表演的年轻乐手大多希望给今天到现场的业内人士留下深刻印象,总是选技巧高难,更能表现自己能力的作品,大多剑走偏锋,选了极其小衆或自己创作的曲子,也许专业人士会欣赏,但大部分普通听衆觉得不好听。
曲目表能看到後面的知名乐手大都演奏些普通听衆耳熟能详的作品。
曲嘉楹也才後知後觉这个选曲没有她以为的那麽新奇,程度刚刚好,毕竟马勒的作品已经受过多年考验,普通听衆也会被吸引。
台下的闫铮也想到这一点,他看了眼坐在曲父曲母身边的乐逸。
他记得乐逸当初就说不想弹向旻创作的曲子,难道除了争风吃醋还有这一层考量吗?
他又暗自摇头,应该是碰巧。
马勒《第五交响曲》第三乐章以节奏鲜明的奥地利乡村舞曲开篇,粗犷又充满生命力,之後又进入有些忧郁的抒情柔和片段,逐渐被插段,变形和华彩变得失控狂乱,最後再现主题重新凝结力量。
夏晓蕾站在角落里安静听着曲嘉楹的演奏,她真的进步飞速,谁也不会想到她只在一两年内就能够演绎出充满感染力的,情感变化丰富的作品。
曲嘉楹当时说道:“我不是为业内某些评委,老师演奏的,我的观衆是更大的群体,那些人不懂我用的哪一派技法,只关心我是一个漂亮女生,但又如何呢,我的演奏会打动他们。”
她做到了。
夏晓蕾欣慰地望着她。
乐评人李跃面带微笑听着曲嘉楹的演绎,这首曲子整体的基调是充满活力的勃勃生机,但在这之下的暗流却是对生命的焦虑,它混合了各种情绪,宴会上的快乐,乡村市集的喧嚣,个人的挣扎,自然的壮美,全部汇聚一堂,相互碰撞,直指对生命意义的追问。
很少有年轻乐手能将这首复杂多变的曲子演绎出其中真味。
而曲嘉楹甚至做到了感染听衆,台下不少人的眼睛通红。
向旻很难说他联想到了什麽,可一下就让他动容,马勒创作这首曲子刚大病痊愈,本身对人生复杂体验的表达是一方面,更多的还是曲嘉楹的演绎。
音乐会超越国籍,种族,偏见,分歧,这是一句正确的废话,但在曲嘉楹的演绎中,却是完全验证的事实。
她用自己的演绎践行着音乐的真理。
乐逸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