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如同哀嚎的巨兽,在南城狭窄的街巷间盘旋呼啸。铅灰色的天幕低低压下,将林氏集团那栋曾如水晶冠冕般屹立的主楼,牢牢裹挟在沉甸甸的阴霾之中。玻璃幕墙失却了昔日的璀璨光泽,倒映着天空的愁容,仿佛整座大厦都在严寒里瑟瑟抖。
一场雷霆万钧的投资风暴,以近乎吞噬的力道席卷了林氏,曾经的商业帝国根基动摇,血脉被瞬间抽干,徒留一副行将朽木的空壳,在破产的深渊边缘摇摇欲坠。
那个曾经意气风的林董事长,也在这场风暴中轰然倒下,生命垂危……
市人民医院的顶层病房内,消毒水的气味也驱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沉疴与衰败。
林汐,林氏唯一的明珠,此刻正坐在冰冷的床沿。她望着父亲——昔日里谈笑间指点江山的林董事长,如今却如同一片风霜摧折后枯槁的落叶,深深陷在宽大的病床上,苍白的面容上沟壑纵横,唯有一双紧闭的眼睑下,浑浊的眼球偶尔在皮下艰难滚动,昭示着一息尚存的微弱生机。
每一次父亲费力而急促的呼吸,都像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割剜,痛得她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留下青白的印痕。
时间在死寂中黏稠流淌。
忽然,那紧闭的眼睑颤动了几下,竟极其缓慢地掀起了一条缝隙。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曾是商海灯塔的眸子,此刻只剩下虚弱的、浑浊的光。那目光费力地聚焦,却并未落在近在咫尺的女儿身上,而是艰难地、不容置疑地转向病房门的方向,嘴唇轻微翕动,无声地传递着一个指令。
林汐的心像被冰锥刺中,骤然紧缩。她几乎是不情愿地,或者说,是被那弥留之际的权威无形推动着,起身走向门口。
她知道父亲的想法,也知道门外是谁,但是她此刻想的是能多陪陪父亲,她怕再回来父亲就离他而去了。
她踌躇在门口,脚尖却牢牢钉在地面,脑中不断回想起和父亲的过往,那个无比伟岸威严又意气风的父亲,如今却如风中残烛,生命的烛光随时可能熄灭。
林汐放在把手上的手始终无法将门打开。直到父亲强烈的咳嗽声才将她唤醒,打开了房间的门。
门外走廊的光线斜斜射入,勾勒出那个如同雕塑般静立的身影——墨沉舟。他高大挺拔的身形在昏暗光线下更显一种冷峻的孤寂,墨色的大衣肩头还残留着室外的寒霜,气息凛冽如窗外的严冬。他并未走进,只是静候着召唤,像一柄收在鞘中的名刀。
“墨沉舟……”
林汐的声音干涩得像粗糙的砂纸。父亲的病危与林氏的危机让她心力憔悴……
墨沉舟闻声,脚步无声地跨过门槛。他的到来,带着一丝外界侵入的寒气。他走到病床边,微微俯身,以一种近乎恭敬的姿态。
濒死的男人浑浊的眼珠动了一下,奇迹般地聚焦在他的脸上。然后,那枯槁如朽木般的手,竟在颤巍巍中,爆出生命尽头的最后一股力量,如同鹰爪般猛然抬起,死死扣住了墨沉舟的手腕!
那抓握的力量出乎意料地大,冰冷、坚硬,带着不顾一切的执念。
林汐的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她看见父亲干裂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喉咙里出一串破碎、模糊的咕噜声,每一个音节都耗尽了他所剩无几的元气。他盯着墨沉舟,浑浊的眼瞳里似有千言万语要喷涌而出——承诺、期许、托付、警告?交织成一个无法解读的沉重密码。
然而,终究没有一个清晰的音节能挣脱喉舌的束缚。只有眼神深处那团燃烧殆尽的火焰,灼灼地烙进墨沉舟深不见底的眼底。
时间在僵持中凝固。
墨沉舟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喉结在他紧致的颈部线条下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那无声的嘱托,已不再是言语,而是生命最后的重锤,带着山岳的重量,狠狠砸落在他的心头,留下沉闷的回响,震得他灵魂深处都泛起涟漪。
同时,这沉重的一锤,也毫无偏差地,重重砸在了林汐的心上!她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窒息,仿佛有冰冷的石块堵住了胸口。
就在墨沉舟轻轻点下头时,林汐的父亲和他似乎是达成了某种约定。
随即,那紧握着的手,力道如同被剪断的弓弦,骤然松弛。
那只曾叱咤风云的手,像一片失去了所有支撑的枯叶,带着令人心悸的无力感,重重垂落,跌回冰冷僵硬的床单上。
室内的心电监护仪,出一声划破死寂的、凄厉无比的长鸣。
“滴————————”
象征着生命流转的绿色线条,在屏幕上,坚决而冰冷地拉成了一条绝望的、笔直的红线。
林汐的瞳孔猛地放大,一股强烈的悲伤从内心涌上,她的心如同被数把利刃切割,她最不能接受的时刻到来了:父亲,走了。
那个一手创下魔都林氏的男人去世了,带走了他那传奇般的光环,带走了林氏大厦最后一点虚幻的支撑,也带走了林汐在这残酷世界里,最后一丝名为“父亲”的庇护与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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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在瞬间倾塌,只留下那尖锐的警报声在空旷的病房里疯狂回响。林汐眼前一片模糊,耳中只剩下那刺耳的“滴——”声,以及自己血液冲上太阳穴的轰鸣。她僵立着,目光死死锁在父亲那只无力垂落的手上。
而墨沉舟,依旧维持着微微俯身的姿势。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握了握自己刚刚被紧抓过的手腕,仿佛那冰冷枯瘦的手指留下的印记还在灼烫。
他深沉的视线同样落在老人垂落的手上,又缓缓移向那变成红线的屏幕,最后,如两片沉重的幕布,最终合拢,掩去所有情绪的光芒;他挺拔的背脊,在惨白的灯光下,站成了一座沉默而压抑的孤峰。病床旁悬挂的吊瓶里,透明的液体还在无知无觉地,一滴,一滴,滴落,落进下方同样透明的液体中,平静、规律得近乎残酷。
医生很快赶来,确认了一会,最终带着沉重的心情走向林汐,似是看出林汐的悲伤,似是组织言语,医生抿了抿嘴唇,开口道。
“林小姐,节哀顺变”
白,一片冰冷、刺眼的白。
护士动作平稳而疏离,那方寸洁白的裹尸布被双手牵起,如同落幕的幕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缓缓落下。
先是盖住了父亲那双曾为她指引前路、此刻却永远闭上的眼睛,接着是挺直的鼻梁,紧抿的、再也说不出任何安慰话语的唇,最后,是整张在病痛折磨下已然失却了往日光彩、灰败沉寂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