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贽几不可闻地轻叹口气,道:“事关重大,云罗郡主不妨再仔细看看……”
云罗被他说得心中一凛,低头又仔细看去,过了半晌,仍是不得要领,疑惑地擡眼看那人,问:“你让我看我父亲的信,究竟是何意?”
宇文贽:“竟连家里人都看不出来,也难怪旁人要信了个十足十。”
他走到云罗身边,展开那封常信,在几个字上逐一点过去,都是有一笔短捺的字,说道:“阔百大人写这一笔,总爱在收势处加一点勾提之力,因此这一笔的末尾,墨色较深,仔细看能看出是多出来的那一笔勾提……”
云罗仔细看去,见果是如此,心想父亲写字时这般细微的一个小小癖习,竟能被这人精准抓住,也实在不易。禁不住对面前这人添了些欣赏与好奇。
却见那人又将另一封信里的几个字挑出来,同样也是带了笔短捺的字,最後那一笔上,却并没有加深的墨色。
云罗失声惊道:“有人模仿我阿塔写字!”
宇文贽沉声道:“恐怕不止是要仿你父亲写字……三日前,灞桥一名回纥商人被杀,这封信,便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云罗的眼睛越睁越大,她正是三日前的傍晚,在舅父家门口被不明身份之人悍然带走的。
她颤抖着手捂住自己的嘴,惊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才嗫嚅发声:“你怀疑我阿塔……与回纥人相勾结……?”
宇文贽已转身走回到案後,扔下一句:“不是我怀疑。”
云罗毕竟聪明,她大约明白了些起首,退一步拜倒在地:“云罗多谢大人相救,求大人代我父亲分辩冤屈……”
宇文贽眼眸微沉,静静地看着拜伏于地的云罗。
数日前,镇国公府上那次堂审对峙,令年轻的世子爷感愧赧然丶疚悔无地,自誓唯有暂绝于徐公子,方存转圜。
而即便如此,宇文贽也未有在父亲和祖母面前松了口,要纳那刘清纨入门。终于在祖母的泪眼凝视中离了府,直接去到了十六卫府衙中。
他也知,父亲与祖母将不欲容徐公子继续留在栖羽阁,于是找了杨管事,将那处早已修葺一新丶置备齐整的徐家田庄诸般文书备好,引徐公子主仆入住;又将徐公子後续进学之事安排到太学馆。
着实用心替徐公子都筹划齐全了,才放心将自己隐于十六卫府衙。
皇帝李卓不日召宇文贽觐见,语焉不详地说起朝中有人勾结外臣之事,直指突厥与回纥两部勾连,欲谋生变。新皇李卓本着“宁可信其有丶不可信其无”的信条,竟已将所疑几名朝臣暗中下狱,不欲打草惊蛇,却要宇文贽循迹将此事查清。
宇文贽如何不知,皇帝心里的十句话里,怕是连一句也没在自己面前说完。已然下狱了几人,俱是因何下狱,他们都关于何处,现下是否已从他们嘴里掏出了哪些情由……这些问题,恐怕既是皇帝交付与他的难题,也是带了些忌惮之意的试探。
谁又能知道,皇帝这头给血鸦郎将下了这番命令,那头又是否给何人下了另一番命令呢……
直到宇文贽查到皇商王衍身上,从未知从属的密狱之中大胆提出了云罗,他才算捋出丝缕的头绪来——
云罗之父阿史那。阔百,在前些年的覆朝之战期间,一度领了突厥兵衆试图生乱,欲打破突厥族部与前朝朝廷本就脆弱的盟约。
已在战中占了优势的李卓不得不分出兵力与精神来打压阔百,所出的兵力,正是刚刚投诚的征西将军徐渭,联同其副手宇文璧。
哪知那阔百甚是滑头惫懒,总是不作正面迎抗,沥沥拉拉四处骚扰个没完,一经被猛扑一回,又缩回头去躲将起来。便是如此袭来扰去,竟拖了好几年。
最终是待到宇文贽小将已成势时,领了三千骁骑军一路狠追,逼得阔百不战而降。待得当时随于宇文贽军中的李琼俊出面收伏时,突厥王阿史那·咄苾才讪讪地从阔百後头露出脸来。却只令阔百抗下了所有。
那阔百本无心鏖战,只是身处于几名大小可汗与亲王之间,互为网结消长,不得不做出一副战姿。其实却已在这几年或战或徙中,与徐渭丶宇文父子丶甚至李琼俊,都建立起一定程度上相知相熟的关系来。
查到此处,宇文贽不禁生疑,皇帝此举,究竟是要自己如何对待那又一次在“生变”名单上的阿史那。阔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