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左便是犹豫,要不要给主子爷传信,告诉他徐小姐已知晓了宁王娶妃一事。又怕扰了军中主子爷的心。
正烦恼不决时,主子爷鸽传已至,道是宁王已快马驰向岭南,十日左右便至。
老左打消了传信的念头,心想好好守护住徐小姐,待主子爷亲自过来与她分说便了。
过了两日,见徐小姐随阿兄一行出门,连忙带人跟上。跟了大半日,见他们一径去了码头,上了一艘海船。老左直呼糟糕,暗暗责备自己为何不死皮赖脸去抓住那若兮先问个明白。
此时却只好忙忙慌慌地在码头找船,却哪有那麽容易。
立等可得的,只是一艘只能坐下二人的小小舢板,老左却是个不会水又不擅划船的,只得派暗卫队里两名会水之人,先划舢板跟上。
馀下一衆暗卫却是一直等了个把时辰,将个老左急得如热锅蚂蚁般来回转悠,才找下一条堪能坐下衆人的海船。
幸喜船老大好似与前船船长相熟,知道那船只的去向,便一路跟过去。
海上风浪甚大,老左等人不惯行船,晕得一塌糊涂丶东倒西歪。
也不知行了多久,忽听船头喧哗,忙挣扎过去看时,见先前跟去的舢板就在前方,舢板上的二人急急禀道,前船遭了海匪,匪衆先是劫了船里财物,後又登船查看,见徐小姐貌美,便要将她掳过船去。那徐小姐抵死挣扎,一个不慎,自船头掉落入海,几个海浪翻过,便不见了踪影。
老左听得脑中一片空白,忙令船老大开船赶上前船,不顾仍是头晕目眩,登上那徐家人所在的海船,见一干人等乱做一团,徐家阿兄晚庭本就身弱,一惊一吓之间,已是昏倒在舱内,被他那个唤作阿楚的通房带了另几个下人伺候着;徐小姐的丫头若兮哀哀痛哭个不住,见老左登船,如见了救星,忙上来求救,却也知道,自家小姐落入这茫茫大海,哪里还有救。
老左听若兮说道,原是因了徐家阿兄晚庭要去往前方海岛,去求见那岛上一名神医,小姐便陪了他去。哪知竟会出了这等样祸事。
接下来两日里,徐府上下,及暗卫营衆人,便是忙着租赁海船到那周边打捞,听那有经验的船夫说道,海流有固定方向,便沿了那方向一路追过去,终于在一处海湾将人捞了上来。
却见身上衣裳还在,皮肉却已被海鱼啃噬得不见了人样。
暗卫营衆人自知保护不力,此时又无从领罪,只得先帮徐家人收敛了徐小姐尸体,处理後事等一应事务,也纷纷候在一旁帮衬。
老左却实在坐不住,估算了宁王脚程的时间,便急急地骑马往北,一路迎将过来。
算起来,此刻老左与宁王李贽二人于苍梧驿碰面之时,那徐小姐的亡灵安抚丶法事超度与殓葬等过程,正如火如荼进行当中。
因岭南地区“信鬼好巫”的风气远重于中原,对身体发肤本就看重,认为“尸身不全”乃是大不幸,因而对徐小姐这般非正常死亡且尸身不全之人的丧事,为免怨气积聚,会极其讲求缩短停灵与下葬时间。
待李贽醒转,不顾老左劝阻,又是上马疾行。一路悲痛难抑丶吐血不止,仍是不愿停歇地行了三个日夜,终于抵达郁林,到了徐府。
只见徐府大门屋檐下悬挂着上书“奠”字的白色素灯,门楣上贴了“恕报不周”的素白纸条,白色招魂幡在风中忽忽飘荡。
府内隐约传来道士诵经的吟唱声和法器之声。
李贽三日以来罄尽心力地赶路丶思念与悲伤,赶到此处时,已几近油尽灯枯,在徐府大门外,几乎是滑下了马背,被赶扑上来的暗卫营衆兵卫七手八脚架住,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眼中却再也无泪,立于当地,只对开门迎出来的徐渭等人说道,自己要以徐菀音夫君的身份替她扶灵。
李贽此话一出,将徐渭夫妻惊得呆在那处,如两尊石雕,却丝毫不敢生出异言。
因此时的李贽,乃是皇帝亲封的一字王宁王爷,全国皆知他刚刚获封,便领军北上平叛,两个月来是捷报频传,因而数度传出宁王爷或将取代太子之位的传言。这般一个军权在手丶又明摆着正受皇帝隆宠的皇长子宁王爷,如此纡尊降贵地上门,要替自家女儿扶灵,虽说于礼法身份丶人情影响丶及丧葬法事规矩等等,皆是不合,更因他越礼自称徐菀音“夫君”,实则是对徐家门户的巨大冲击。但徐渭夫妻又如何说得出半个不字?
于是馀下两日里,李贽便如根本看不见任何其它,身着最重之孝服“斩缞”,悲痛欲绝地守于棺木之旁,并于其後跟随扶灵。
徐渭夫妻面如土色地一直陪伴在侧,看去竟似恐惧远多于悲伤,尤其那卢氏,浑身抖得筛糠一般,陪了一日後,到第二日时,喊着头痛便再不出现。
因了是宁王爷在此,这一两日里,竟是令到整个岭南西道各级官吏都闻讯而来,除了徐渭自己便是本州最高长官,全都督府内各职能部门的六曹参军事,集体到场;郁林周边邻近数州的刺史丶都督也都尽皆前来;镇守岭南的府兵长官丶州级及其它各级驻军的军使丶别将等也通通赶了过来;更别提县级以下官吏,人数更是衆多。
便在宁王抵达郁林的一两日间,徐府周边乌泱泱来了无数达官显贵,徐府这一场丧事,竟办得门庭若市。
徐夫人卢氏的头,便痛得没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