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卫官廨前院,临时充作帅帐的正堂内,亲卫统领顾擎悄步而入,低声禀报:“王爷,中书舍人刘大人来了,说奉旨意,带新任的征北道行军大总管府判官前来拜见。”
片刻,中书舍人刘瑜领着一位身着青色官袍丶年纪约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官员走了进来。那年轻人面容白净,眉眼间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矜持与谨慎。
“下官刘瑜,参见王爷。”刘瑜率先行礼,随即侧身引荐,“奉陛下口谕,引荐新任征北道行军大总管府判官崔昊崔大人,至王爷麾下效力。”
那崔昊立即上前一步,躬身长揖,姿态十足恭敬,声音清朗:“下官崔昊,参见大总管!下官蒙陛下错爱,亲授判官之职,奉命随军,协理文书,记录功过,整肃纪纲,以供大总管驱策。”
他擡眼看一眼宁王,见并无反应,又将语气放缓了些丶却仍保持了下属规矩,继续说道:“下官的叔父丶礼部尚书崔璞大人特意叮嘱下官,定要代他向王爷问安。叔父言道,王爷为国征战,辛劳备至,崔氏一门,皆感佩于心。”
礼部尚书崔璞,正是如今宁王府里丶皇帝亲自指婚与宁王李贽为妃的崔氏女湘旭之父。
说起来,宁王应唤其一声岳丈。哪知这宁王从漠北战罢回京,借着即刻又要远征北疆,竟非但不回宁王府与崔家女儿团聚,更未上他博陵崔氏之门拜见岳丈大人。
那崔璞大人早已在府上大光其火,怒叱宁王不尊崔氏门楣,轻视皇权联姻,实在是无礼无知之至!
近日里更听闻一些风声,道宁王之所以不回皇帝亲赐的宁王府,乃是因了宁王竟已自行与一女子私定亲事,甚而将那女子带入军中,要一路随军丶形影不离。
那崔家女儿湘旭,一向自视极高,原先一直觉着自己乃是太子妃的唯一人选,後被皇帝亲自指婚与宁王,一度还有些情绪。
但因宁王李贽先前那个镇国公府世子爷宇文贽的大名,在整个京城内都极是脍炙人口,被传得既是英武神勇丶又是丰神俊彦,文才武功都是一等一的天赋型人物。单论人才而言,据说太子李琼俊毫无疑问是居于其下的。如今又重归了皇家,摇身而为大皇子殿下,又封了一字王,皇恩隆宠得无人能出其右。
因而那崔湘旭才满怀期待进了宁王府,日日做尽了功课,要以最佳新妇的姿态迎接宁王归来。
谁料那宁王回京後,根本对她不闻不问,连宁王府的门槛也没来踏上一步。又风闻宁王身边有个女子,将那宁王迷得丢了三魂七魄,竟连太子殿下和皇帝陛下都不怕得罪。
那崔湘旭何曾受过这般委屈,跑回娘家哭闹不休。
她爹崔璞大人也深觉老脸无面,想着虽无法子整治宁王,但可趁机将本就一直在培养的侄儿崔昊安插过去。一则可监视和影响宁王,令其在男女之事上不至于做得太过;二则可借崔昊此人在征北军中,确保崔氏家族在未来的北疆战事中能分一杯羹,维持家族的政治影响力。
待崔璞因此事觐见了皇帝,李卓竟并未过多权衡便允了此请。
李卓实则也想替太子对那势头正盛的宁王,稍加牵制;
另外,崔家乃是重要的士族代表,宁王显是因了对皇帝的指婚之举感到不满,便趁战事之借口不敬崔氏,自然需要安抚;
再来是,将崔昊安在征北军中做个文职判官,并不直接掌兵,即便崔昊无能,也无伤大雅丶进退自如。
说回到右卫官廨,那崔昊将自身姿态放得极低,对宁王说道:
“下官年少学浅,虽读得几卷诗书,于军旅之事却是所知甚少,初次效力军前,必有力所不逮之处。此番随军,只望能竭尽驽钝,为大总管处理好琐碎文牍,不敢有丝毫懈怠。日後若有不当之处,万望大总管不吝教诲训示,下官必定谨遵钧命!”
宁王面色平静如水,崔家之事,皇帝曾亲召他入宫,殷殷切切地说了一番话:
“贽儿,你回京这些时日,朕都看在眼里。你没回王府,也没去崔尚书府上拜见。朕知道,你心里有气,有不甘。朕……不怪你。”
“指这门婚事前,朕细察过,那崔家女儿,品貌德行,皆是上上之选。朕是真觉得她好,配得上朕的贽儿,才一心要给你。朕总想着,这般好的女子,你见了,定然会喜欢……是朕,一厢情愿了,没顾及你的心思。”
“可是贽儿,你如今是宁王,是朕亲封的亲王,不是江湖游侠。你可以不喜这门亲事,但不能不给崔家,不给你的王妃,应有的体面。这是规矩,也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你让崔璞这位三世老臣颜面何存?让天下人,如何看你,如何看待天家?”
说到这里,皇帝面色灰败,带着浓重的疲惫,却从眼中射出一道狠厉之光,死死盯在李贽面上,说道:“至于……徐家那女子!”
皇帝好似在极力压抑着心中怒气,顿了好一会儿,才又往下说道:
“朕指婚崔氏,是一片苦心,望你与天下最盛的士族联姻,根基永固。但你……你竟用这种方式来回敬朕。你让朕,让崔家,都下不来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