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我阿哥的伤口不成了……
夜半,中军大帐内,烛火噼啪,将宁王李贽略显疲惫的身影投在帐壁上。他与几名心腹将领及斥候头领方才前探二十里,踏勘後续行军路线,此刻归来,脸上虽带着风尘与倦色,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
待最後一名将领领命退出,一直强撑着守在帐角的友铭立刻打起精神,端着早已备好的温水上前。
“爷,您这一日,可算能歇歇了。”他伺候宁王解下沾满夜露的帅袍,一边忙不叠的想说些让主子爷高兴的事,“今日徐典记……总算是过来了。”
正将手浸入温水的宁王动作猛地一顿,声音却懒懒的:“哦,是麽!”
友铭看他主子爷这般作态,压着嘴角的笑意,说道:“原本徐典记也是不来的……可是……”他拿起刚解下的帅袍,走到一边去挂晾。再转身时,见宁王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眼神里像带了把刀。
友铭忙陪笑说道:“……可是她听小的说,爷您今日受了伤,就再也坐不住,立时就随小的过来啦……”
宁王眉头舒展,看着水波在他指间荡漾开,那细微的涟漪仿佛直接荡入了他心底。想起自己给友铭交待的事,问道:“她可用过那浴房了?”
“用了,爷。徐典记还将那件破损的软甲拿走了,她找了刘将军一道,说是要去辎重营找一个皮甲匠,想给您改制一件新的甲胄呢。”
一股汹涌而来的暖流在宁王胸腹间迅速蔓延开来,宁王被那阵突如其来的狂喜瞬间点亮了眼眸。
她来过他的大帐。她拿走了他染血的软甲。
“她……还说了什麽?”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友铭一边替宁王用温热的帕子擦头脸丶擦身,一边答道:
“徐典记问了好几次您的伤口有多深,小的答不上来有多深,只说有小的巴掌那般长。徐典记便说,那麽大的伤口,怎能还去骑马探路几十里?小的看得出来,徐典记很是担心主子爷您的伤呢……”
友铭小心翼翼地将宁王身上里衣褪下,见他左腹下方的伤口绷带处,又已隐隐见血,忍不住替他主子“嘶”了一声,说:“爷,汪大人和韩医师在外头候着了,小的这就给您换好衣裳,唤他们进来给您处理伤口……”
宁王被他说到伤口,低头看一眼,也觉着甚是疼痛,疼得他腹上肌肉一紧,那幅精壮虬结的肌腹线条被烛火映得极是优美,将一旁的友铭看得伸了伸舌头,暗自羡慕着,抓紧给主子爷换上干净衣袍。
却听宁王干脆地说了声:“将本王大氅取来。”便只着一身常服,大步朝外走去。
友铭忙取了大氅跟至帐外,只见两位医官在门边候着。韩医师手中捧了个鼓鼓囊囊的医囊,与汪大人一道立于那处,二人一脸迷惑地看着大步跨将出来的宁王。
宁王伸手取过韩医师手中医囊,爽朗一笑,道:“今夜便不劳烦二位了……”侧头对正在给自己系上大氅的友铭说了声,“不必跟着。”随即大踏步离去,身影迅速没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徐菀音的牛毡帐篷里,她已然睡熟。
今日里的一切经历,于她而言,皆是陌生又紧张,近在身侧的战场厮杀丶亲手处置的鲜血淋漓……她随着那名极有经验的老年医兵,从头忙到尾,直到汪大人亲自过来请她处理今日伤情记录等文书工作。她头一回觉得,自己乃是个脚踏实地的有用之人,虽则忙到四肢百骸俱是酸痛,心中却似若有一团熊熊火焰,烧得她干劲十足丶精神百倍。
後来又处理了那人的甲胄问题。那皮老九虽一言不发,却仔仔细细听完了徐菀音的想法,最後点头说了句“晓得了”,再无多话。她却知道,那人的新甲胄,定能好过原先那副。
加之今日终于好生洗了个澡,身上心里都觉着清爽畅快,于是一回到帐中,她便解了那层束胸绢布,大口吐纳一番,钻入被窝,即刻沉入了黑甜梦乡,竟连往日里总要纠结的“如何留下一盏小夜灯”那个问题,也未及琢磨。
正睡得昏天黑地,梦见那人高举了帅旗,如神兵天将,将一名突厥神箭手一剑刺飞,掉到了那山脊之後……忽见山脊上燃起一片火光,不知那火头从何而来,便四处张望,于是听见那人的声音唤自己道:
“菀菀,你可要看看阿哥身上的伤?”
徐菀音在睡梦中心道,对了,那突厥神箭手使的是狼舌破甲箭,已将那人甲胄射破好大一个口子呢,自己确是想看看那人身上伤口到底有多严重,竟还能骑马探路几十里……迷迷糊糊间,她好似看到了那条皮肉翻卷丶血流不止的伤口。
只听徐菀音说道:“伤口不见迅速肿胀发黑,可知箭蔟无毒。应及时以煮盐水冷洗清创,取金疮丹药敷止血丶预防‘金创痉’,再以桑皮线缝合,敷覆黄耆膏丶生肌收口,最後取丝绵包裹固定……”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是一步一步在那人身上操作起来,只暗自奇怪,怎的自己处理伤口的手艺突然精进如斯,竟是每一步都顺利得令人咋舌……
正沾沾自喜地得意着,忽听那人“嘶嘶”呼痛地说道:“徐典记,这伤口你若再不看,怕是要毁了……”
徐菀音大惊失色,心想莫不是自己哪一步操作错误了麽,惶恐不安地想去请教那名老年医兵胡师傅,却无论如何也找不见,心中陡然焦急万分,不知如何是好。
又听那人说道:“徐典记莫急,这伤口若是毁在你手里,本王也认了……”
徐菀音忙看回伤口,却见方才缝合得整整齐齐的伤口,突然变得血肉模糊,更有一团团脓血涌出,她吓得慌忙将两手捂上去堵那脓血,却如何堵得住,又急又怕之下,她嘶声求助:“胡师傅快来帮忙啊……我阿哥的伤口不成了……”
小而温馨的牛毡帐篷里,瓷油灯的火焰稳稳当当地发着光。
宁王坐在徐菀音床前,满面温柔地看着她,听她在睡梦中喊出那句“我阿哥的伤口不成了”时,他实在忍不住激动不已地握住了她的手,唤道“菀菀别怕,阿哥在这里……”
徐菀音倏然睁眼,方知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竟是在梦中替那人处理了一番伤口。
只见宁王握了自己的手坐在那处,满脸挂着欣喜不已的微笑,柔声说道:“菀菀是梦到替阿哥处理伤口了麽?阿哥现下来了,伤口确是还未处理呢,就交于你来处理,可好?”
徐菀音仍是懵懂恍惚,朝帐帘处看了一眼,见那里关得好好的,又看宁王一眼,见他双眼发亮,一付神采飞扬的模样,却哪里像是个受伤之人。
宁王见她恍惚,便只静静坐着等她。过了好一会儿,徐菀音才说出一句:“王爷,这可……几时了?”
宁王听她又唤自己作“王爷”,也不便再恼,耐心地说道:“我也不大清楚,是很晚了,我这伤口却还没处理呢。方才我听菀菀说得头头是道,什麽清创止血缝合生肌收口的,你便来看看我这伤口,该如何做才好?”
徐菀音知道他在打趣自己做梦疗伤,却见他面上神情甚是正经,自己也确是牵挂他伤口,便坐起身来说道:“王爷既信得过我,我便给王爷看看……只是,我这里地方太小,或可回王爷大帐里,处理起来方便些?”
那宁王长眉一挑,说道:“我却有些走不动了呢,再说,你这里怎的就小了?明日扎营时,要令刘将军他们给你重新扎个大些的帐篷?”
徐菀音听他顾左右而言他地耍赖,念他又是受伤又是劳累,不便与他争论,于是拢了拢衣裙,出了被窝,取过一件厚些的褂子套在身上。再去打开那个显是由他拿来的医囊,看里头清清楚楚丶整整齐齐,诸般物事皆是齐全。正要说话,回头一看他……
却见那宁王挺直了躯膛坐于那处,上身衣衫已解,露出肌肉精虬的肩背与胸腹,下头缎织的雪白里裤,松松地系在他腰上,恰好挡住了那条伤口。
徐菀音小脸一红,心想那伤口处甚是尴尬,自己先前却未想过这一点。霎时间便犹豫起来,想他这般深夜过来,要令自己给他处理那不尴不尬处的伤口,其心实在谈不上单纯,算得可恶。
宁王自然知道她心思,也不多话,将左腿朝前一伸,嘴里轻轻“嘶”了一声,说道:“距离上一次换药,也有两三个时辰了,韩医师可说过,换药间隔不得超过两个时辰……”
“那麽王爷为何不令韩医师继续替你换药,却要深夜来我这里?”
“听友铭说你多次问起我伤口情形,我想你多半还是想亲眼看看这伤口,才能放心罢……徐典记既是医者,当知医者无性别,况于战场,性命重于礼教,不才是正常麽?”
徐菀音又是脸红,想起自己今日替伤兵处理战伤时,也有两名士兵伤在大腿上的,自己丝毫未曾在意,此刻却对那人在意起来,属实有些矫情。
便不再多话,仔细清洁了双手,走到宁王身前单膝跪下,要替他解开腰上裤带。
宁王见她跪得局促,甚是不舒服的模样,便直接躺倒在她床上,笑嘻嘻地说道:“今日韩医师替我处理时,便是令我这般平躺的,他乃是直接坐我身侧……你便莫要跪着了,待你将我伤口处理坏了,你再下跪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