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时候屁颠屁颠地跟着她跑前跑後,如今他强于她,奇怪的自尊心与骄傲作祟,他便想反过来牵着她跑。
跟她作对,奚落她,只是希望她能注意到他今日多佩了一块好玉,或者换了一条织金发带,希望她有自知之明去退婚,这样就可以跟他在一起了……
如今时过境迁,她像一缕凛冽的寒风一般立在剑上,往东去,往西去,皆随她心意,没有谁可以将她带来带去。
她没有选择他或者虞师兄中的任何一个人,她有了别的玩伴,也不会像小时候一样不知婚约为何物允许他也加入。
他从没有这麽审视过自己的内心,她修为太差时,他似乎从没在意过她眼里的沮丧与悲伤,还满心觉得那都是她在注意他的表现。
就算有时想到她会与虞师兄成婚,他也总觉得自己迟早可以抢得到她。
可如今……她飘在他上方,他不自觉地去解读她眼底的漠然,竟生不出半分轻慢之心。
可无论是强是弱,实际上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真正变过几分,她也没有一丝喜欢过他,这是他的错,持心不平,傲慢自私……
他每天都会看到她,早知她每日这个时辰要从天碑往虚元峰去,抿着唇勉强笑了笑,问道:“你今年还去长安吗?”
颜浣月摇了摇头,“那边暄之的养父母都不在了,去了他也是徒增悲伤,你找我有何事?”
她态度冷淡,薛景年心底的傲然被激得又忍不住要冒出来。
可终究是比以往痴长了些年岁,她真的不在意他,所以他的张狂也萧条了。
纵是十分关注她,如今对面而立,他也只能如她一样作故人偶遇之态,道:“你此前去汀南的任务可是取得还阳珠?”
风雪太盛,颜浣月微微眯起了眼眸。
她没有回应,薛景年继续说道:“谭道友昨日来宗门拜谒,她说而今玄降起势,虞师兄家的人似乎动了让他修魂道一途的打算,或许会来托许长老问你借还阳珠,你若是拿到了……”
颜浣月冷笑道:“全宗门皆知我不曾完成这次任务,师母肯收我,也不过是念在我在汀南时尽了些许力,时至今日,我连还阳珠是什麽都还不知道,谭道友和虞家人,怎麽倒是十分清楚其用处?”
薛景年立在雪中,说道:“我同你说这个的意思,是你没有拿到还阳珠便还好,若是确已拿到了不便说出来,许长老或虞家人来问话,你无论愿不愿意拿出来,也都好有个准备。”
颜浣月疑惑地瞥了他一眼,感叹这往日傲然至目下无尘的长安小公子此时竟通了点儿人性。
按常理说来,作对作得久了的人突然说这般交心的话原该让人心存感动,该有些长大懂事後冰释前嫌的豁达。
可薛景年往日待她生冷硬倔惯了,他又推崇虞照,欣赏谭归荑。
颜浣月此时下意识的念头是怀疑他此时的关切是要通过这种软刀子套她的实话,最後以普济同门的名头将她卖了。
她语气微凉,吐着白气说道:“我没有见过什麽还阳珠,没有什麽拿到了又装作没有拿到的事,你也不必来传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薛景年张了张嘴,说道:“我只是……”
颜浣月冷笑道:“我若是真拿了,可不会对虞师兄见死不救。”
想到此等天方夜谭的事,她不禁又道:“只是不知谁给虞家人出的主意,凭虞师兄那副大半都已化成脓水的身躯,神魂早已被折磨得薄弱不堪。”
“後半生挣扎痛苦地喘口气都算是艰难,就算有什麽奇珍异宝,强行修魂,也只会魂飞魄散,身躯灰飞烟灭,让他後半生这样好好活着是害他呢,还是想出修魂这种办法的人是害他呢?”
薛景年不清楚,可是让虞师兄後半生在不断化为脓水中那样时时刻刻被死亡吞噬,痛苦地挣扎而活,显然也不算是一种怜悯。
比起那样活着,灰飞烟灭或许都还算是好一些的选择。
颜浣月知道虞家人是病急乱投医,如今虞照就像不断消弭融化的冰灯,她就是要让他这麽痛苦地活着,恐惧地死去。
虞照被那些毒折磨了这麽久,早已将尽油尽灯枯,神魂与身体一般仅剩了薄如蝉翼的一层无力的冰壳。
让他修魂,无异于往冰灯中扔了几个炮仗,许长老绝对不会同意这样的建议。
虞意姐弟俩腾挪走那麽多的丹丸灵药的事,恐怕此只为冰山一角。
想来,虞照的父母此番已经被虞氏内部架空了,无力维持他那日日消弭的生命,只能最後尽一点心力,成不成功,都不重要了。
或许虞照借此死了,虞氏夫妇还能把失子的怨气再往建议用还阳珠或者赠还阳珠的人身上发。
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还阳珠的用处,虞氏夫妇二人远在汀南千里之外,却能知晓还阳珠的用处,这就有些令人惊讶了。
要麽他们见过或了解过,要麽,就是别人帮他们见过了解过。
是以,此事的关键点并不在于虞照修魂,而是在于,有人想通过此事试探她有没有拿到还阳珠。
云家已经有人回过味来猜测汀南的事被人作了假,或许打听到了当夜只有她在地底,如今便来试探她云若良到底是死是活。
有时顺其自然便是追根究底,而追根究底,则很快能暴露出自己。
只是,谭归荑……
她在此事上忙里忙外丶跑上跑下的,是为了什麽?关心虞照?一介神都门弟子,为人收买或蛊惑,真以为还阳珠能助虞照一臂之力?
还是被有心之人撺掇当枪使,真以为自己能从中得到什麽好处?
正思想间,却听薛景年说道:“若是你真拿到了也好,一个珠子也不过是一件死物,能助虞师兄一把,却也算全了今生同门之谊。”
颜浣月冷哼了一声,“虞师兄的事我必然关心备至,自不必你替我做什麽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