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织网(中)
“人命关天的事,他们竟如此敷衍?”温厌春听罢,勃然大怒,先时她去“借”衣裳,那几个差役疏忽职守,公然在衙门里酗酒赌钱,说些狎妓取乐之事,以小见大,可知这里的官府不成体统,难怪让龙神帮横行霸道。
师无恙往她身上扫了一眼,接着道:“前朝重用夜枭卫,朝堂乌烟瘴气,民间大行冤狱,及至本朝开国,高祖皇帝亲自整饬吏治,明令废除诉讼旧制,各级官衙门口设立登堂鼓,使百姓有状可告丶有冤可审,不管什麽案子,只要敲响了这面鼓,官吏务必留名在册,经初步审查,再行立案,否则从重处置。”
这个世道,庙堂江湖间并非泾渭分明,武林中人素行无忌,不惮犯禁,却要心中有数,省得过为已甚,死也糊涂,故而金兰使者初入十方塔,必先补习律令。
“你是说……那俩人心怀叵测?”温厌春经他提醒,立时反应过来,无论当官的是好是孬,有律条压在乌纱帽上,面子功夫总得做一做,值夜的差役不敢做主,力避事後问责,通报一声也使得,他们却是直接赶人,斗胆拦截消息。
师无恙微一颔首,道:“絮儿还算机灵,察觉不对,也没纠缠,着急往别处躲去,想是等天亮再做打算,可惜她没走出多远,就有四个青壮男子追过来,当街绑人,掳入暗巷,我赶紧追去,见他们拐进了一间民宅……”
宅子低矮陈旧,平凡无奇,若非师无恙看着那四人绑着絮儿进去,便是打外头路过,也不会留心,待他越墙而入,里面空无一人,地下却有异响。
“是密道?”温厌春大为惊愕,彼时她正赶往码头,不想絮儿趁夜出逃,赶去衙门击鼓,以致错过,好在师无恙一路追来,应当有惊无险。
师无恙斜睨窗外,不见鬼祟形影,低声道:“下方的确藏有一条密道,我循声探测,找到机关,在黑暗中追上他们,不远不近地跟在後面,你道出口在哪儿?”
温厌春已精疲力尽,最烦卖关子的人,但见他双眉紧锁,神色凝重,恐怕不是等闲之地,当即想到了御龙庄,再一寻思,又不合情理,馀光瞥得角落里那堆破落件儿,其中有只骰盅,霎时心念急转,脱口道:“莫不是……金花赌坊?”
闻言,师无恙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既知赌坊的位置,那就好说了——铺面临街,背接暗巷,密道出口就在深处,走不了几步,便是赌坊後门。”
金花赌坊黑白通吃,豪横跋扈,外人不敢乱闯,也不知内里多少藏污纳垢。
温厌春一下猜了个准,心却凉了半截,哑声道:“你……没有救人?”
如秦楼楚馆丶烟舍赌坊之流,向来不是什麽干净地方,收买地痞,豢养打手,早已司空见惯了,可她跟金花赌坊的分号做过一场,又因卫觞耍横强要石家小女抵债而交恶,里头水深,非同寻常,後来才知道这家赌坊的靠山正是龙神帮。
“区区一家分号,胆敢在归藏山下弄鬼,何况这里是屏江府主城,金花赌坊背靠龙神帮,顺风扯旗,声张势厉,那些个帮会堂口也自愧弗如,凭你一个人,要救走絮儿,安置妥当,实在分身无术,还将打草惊蛇,哪有功夫来找我?”
眼看师无恙低眉垂首,一声不吭,温厌春吐了口气,道:“屏江府动荡因嘲风遇袭而起,可这一连串祸事纷乱如麻,难得在絮儿身上找到线索,你想放饵钓鱼,看金花赌坊在背地里做的什麽勾当,再以此查究龙神帮的黑幕,是也不是?”
两人分开不久,却发生了太多事情,若没有跟她会合,师无恙尚不知本地有祭龙神这一陋俗,也无从听说蒲牢丶嘲风先後担任司祭,但在此之前,已有暗桩检举金花赌坊的好几家分号做了大批假账,碍于情况未明,证据缺乏,十方塔谨守规矩,只能暗中调查,而今到了屏江府,恰逢多事之秋,他正好浑水摸鱼。
思及此,温厌春攥紧双手,修剪齐整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江湖监察司并非明镜高悬的公堂,金兰使者也不是仁义率性的侠客,她跟师无恙做了搭档,有些默契在,很快想通关窍,却看这人平日里和容悦色,转脸就见死不救,难免齿冷。
要说察言观色的本事,师无恙当得一流,见她瞋目竖眉,说甚辩白都是火上浇油,恐生芥蒂,便即肃容端坐,直截了当地道:“是,我让小青跟在絮儿身边,若真有危险,还能救她一回……如今龙神帮总舵人心涣漓,金花赌坊兀自不知收敛,若非有恃无恐,便是箭在弦上,咱们耽搁不得了。”
从眼下来看,欲知嘲风遇袭真相,免不得重提三年前的蒲牢之死,也绕不过祭龙神的内情,野林藏尸或与此有关,絮儿前脚去府衙求助,後脚就被金花赌坊的人绑走,结合温厌春这边的情况,要说这几方没瓜葛,师无恙决计不信。
温厌春此次承蒙他援手,固然为絮儿的遭遇着恼,但还压得住气,事急从权,闲话少提,沉吟道:“刘掌柜未必可信,本地的桩子不知几个能用,不如我将计就计,转明为暗,看他们有什麽後招,顺道去接应钟灵毓,算算行程,他该到了。”
她的打算与师无恙不谋而合,只是刘掌柜等人在本地扎根已久,跟五行八作的打成一片,已知十方塔派来使者,若当真变节,定要行监坐守,难避其耳目。
思忖片刻,他正色道:“钟灵毓乘船渡江,必先抵达龙门口,龙神帮对码头看得很严,水寨就在不远处,咱们才闹过一遭,他又是个光鲜人,你若去接应,未免惹人注目,最好想个迂回的法子,你不要露面,让他来找我。”
温厌春一想也是,便道:“最暗不过灯下黑,我去探一探金花赌坊的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