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暗巢(中)
她绕到书桌後,执笔在纸上写了“长乐永康,贵寿无极”八个字,也不密封,转手递给宋棠姑,道:“有位朋友不日将至,我本该亲自相迎,怎奈得罪了地头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劳宋娘子帮忙传话,让他去城东的吉祥客栈找我。”
温厌春跟龙神帮的人有甚麽过节,宋棠姑是目睹耳闻的,便将信纸收好,道:“这事好办,却不知姑娘的朋友姓甚名谁,生得怎般模样?”
“名姓不必说,你只管留意这一两日横渡抵岸的船客,若有年方弱冠丶金相玉质的富贵公子,八成是他了。”温厌春莞尔而笑,“你遇着他,也不要明目张胆的过去搭话,寻个机会塞张条儿,他若认得,自当来找你说清楚。”
宋棠姑有心报恩,却不得不为商队的其他人考量,见她思虑周详,心下大定。
温厌春又附耳过去,将青楼後院里的事掐头去尾地说了,叹道:“身陷囹圄之人何其多,我自知心馀力绌,却不能见死不救,宋娘子若是为难,无须勉强,且将人捞出来,避过这阵风头,再找别的门路。”
她有心拜托宋棠姑捎带那可怜的女子一程,但也知道祭祀在即,城里几乎不见了年轻女郎,码头上纷纷攘攘,更是耳目杂多,倘若露了馅儿,恐怕惹祸招愆,却见这妇人正颜厉色,沉声道:“这是哪里的话?人命关天,能拉一把是一把!”
宋棠姑英年丧夫,上有阿家阿翁,膝下只得一女,远亲近戚觊觎家産,若是个软骨头,早让人敲碎嚼烂的吃了,此时板起脸来,道:“我不怕得罪了姑娘,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若为别的事情,我没胆子铤而走险,但……我也有女儿啊!”
这几年,她带领商队东奔西走,待家中二老病逝,不得不将小女带在身边,自知喜怒哀忧,好在夥计们服帖,只要小心行事,提前打点,也有个十拿九稳。
温厌春先前见宋棠姑畏口慎事,却是个明辨是非之人,因而动了心思,不意她如此果敢,一时大喜过望,抱拳道:“宋娘子高义,我代这位姑娘承情了!”
事不宜迟,她往窗外探头,四下里起了风,晨雾渐已将散,便与宋棠姑说定接应之事,起身告辞,前脚踏出房门,忽听身後传来了一声“保重”。
两人不过是萍水相交,天地浩大,世事无常,今後难得再会,宋棠姑未曾刨根问底,温厌春也多有隐瞒,但在这条短窄的路上,她们携手走过,足矣。
有风从窗外吹来,宋棠姑为女儿掖好被角,擡头再看,温厌春已乘风而去。
天光渐亮,码头这片儿愈显喧闹,温厌春紧赶慢赶,一路避着人走,不得不兜了几个圈子,摸清周围的情况,再扯两件不打眼的旧衣裳,待她折返,已近晌午,青楼做的是宵夜生意,这阵儿打烊,只几个粗使仆人转来转去地收拾。
温厌春绕到屋後,翻窗而入,室内安静如前,未有异状,那女子还蜷在床上,眼不能见,口不得言,耳朵却尖得很,察觉动静,呜咽着往後缩去,似惊弓之鸟。
“是我,莫怕。”温厌春压低声音,探臂为她解绑。
女子担惊受怕了多时,眼前的遮挡骤然消失,忙擡头视之,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几乎喜极而泣,温厌春将麻绳撇开,问道:“这一上午,可有人来过?”
闻言,女子脸色发白,小声道:“老娼头恶了我,一眼不瞧,一口饭没得吃,只打发龟公来给我送水,我怕那水不干净,没敢喝,惹得他打我两下,也罢了。”
温厌春探头一看,里侧床脚下果然有滩水迹,道:“你没喝是好的,我找到一位大娘,与她说明隐衷,愿急人之困,赶紧起来,省得夜长梦多!”
女子大喜,顾不得浑身疼痛,就要磕头拜谢,让温厌春拦住,催促她乔装改扮,泥灰抹脸,长发削薄,换身补衲衣,任谁看了,也当是个蓬头垢面的乞儿。 不多时,两人轻手轻脚地出了院子,七弯八拐,到得一条土路旁,温厌春让女子躲在边上,见了四辆宽板驴车驶来,为首的若是位挎刀妇人,便拦路乞讨,不求银钱,只要一个烧饼,宋棠姑听了便知无误,顺道捎走,再行偷渡。
她千叮万嘱,女子一一记好,点头如捣蒜,瞥得旁侧有只烂木箱,缩身藏了进去,这种破落物儿在码头附近俯拾皆是,连乞丐都不稀罕,没人会无故翻动。
这头安置妥当,温厌春又折回青楼後院,那些人尚未觉得不对劲,她也气定神闲,从厨下摸了个冷馒头吃,到屋里揽过镜子,换上散落在地的裙钗,运起内功收缩筋骨,两女本是一般年纪,身形相差不大,这下更难看出区别来。
她拨乱额发,对镜照了半晌,可算满意,旋即遮目封口,自缚手足,往床上一倒,自顾自闭目养神,约莫过了个把时辰,有两三人打开锁儿,推门进来。
门锁甫一响动,温厌春便凝神定气,只当自己软弱无力,任他们拉扯拽起,强灌了一碗酒水,尝出茴香跟黄精的味道,想是蒙汗药,当即运功屏息,佯装昏倒,便听那龟公长声而吁,好不耐烦地道:“成了,把她擡到车上去!”
马车就停在後门外,里面除了温厌春,还躺着两个昏迷不醒的少女,时过後晌,黄天白日,龟公锁好车厢,叫一个健仆作陪,驾车往内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