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是非(中)
她心念急转,洪士钊已是不耐,叱责道:“好个贼子,案发北望山,人证物证俱全,安敢抱赃叫屈?我看你们是胡说八道,不见棺材不掉泪!”
说着大步上前,从旁人手里夺了一把窄背刀,欲斩陈仇,猛听一声锐响,有石子破空而至,不偏不倚地打在刀刃上,洪士钊翻手化劲,愠怒道:“是谁?”
柳书生暗自去拽温厌春的衣袖,却见她挺身而出,道:“洪前辈,纵是贼人强自争辩,失银尚无着落,为灾区百姓故,容他们说几句又何妨?”
洪士钊提刀在手,眼神阴鸷,显是不悦至极,柳书生暗叹一声,也帮腔道:“咱们擒住逃犯,已是大功一件,若能寻回失银,更为锦上添花,不仅前辈您长了脸,我等亦能扬眉吐气,左右是到手的鸭子,还怕飞走不成?”
剩下的人心思各异,但温厌春之言不无道理,柳书生又提到利益攸关,当即有了附和声,洪士钊无法,只得收刀,眼中精光微闪,神情甚是烦躁。
到此地步,陈仇自知在劫难逃,但见吴氏满脸泪痕,他又不甘死去,擡起头来,惨然道:“五月初七那日,正是我娘子的诞辰,兄弟们都去吃酒,不料……” 送别威远镖局一行人,陈仇心中大石落地,又是发妻的好日子,喝了个酩酊大醉,满山戒备松懈,只留四处岗哨,怎知祸从天降,西边山脚下的林子无端起火,吴氏直觉不对,赶忙过去查看,骇然发现那里横着数十具尸首,车毁旗折,死不瞑目的霍刚就伏在一口箱子上,打开来看,里面空空如也。
“等我赶到,火已被扑灭,地上还有血,却不见打斗留下的痕迹。”陈仇梗着脖子,愤然环视衆人,“没被烧毁的几具尸体都有中毒症状,霍总镖头还被一支匕首捅穿了後心,他丶他们是在别处遭人杀害,再偷摸运回来的!”
威远镖局护送赈灾善款一事在江湖上不算秘密,陈仇不肯动灾民的救命钱,也怕惹祸上身,这下惊变陡生,他亲自查岗,发现巡山的几个弟兄也遭了暗算,料定有人栽赃陷害,吴氏则以为此事蹊跷,寨子里恐有内鬼,真凶也必在附近。
那一带山岭绵延,地势复杂,除了北望山的寨子,还有几处窝巢,人手衆多,如狼似虎,若是暗中勾连,劫了这趟镖也不无可能。因此,陈仇与吴氏合计一番,拿上私藏的火雷,带上好手去追查,果真发现了蛛丝马迹,沿着车辙找到山沟里,一夥蒙面贼正为分赃而起内讧,趁其不备,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吴氏厉声道:“贼首逃走无路,告求饶命,说丶说是霍平收买他们干的!”
柳书生倒吸一口冷气,其他人亦是瞠目结舌,一旁的洪士钊铁青着脸,怒喝道:“兀那贼子,你杀人越货,铁证如山,今无凭无据,却反咬苦主,岂有此理!”
他破口大骂,却也不无道理,此事非同儿戏,不知多少眼睛盯着威远镖局,成则声誉大增,败则扫地,霍坚已安养三年,也为这趟镖亲自出马,可见重视,霍平是他的独子,怎会为了八万两银子而自砸招牌,还串通外人谋害生父?
却见陈仇啐了口唾沫,冷笑道:“他是威远镖局的大少爷,可不是少总镖头!”
外人只道威远镖局同龙神帮瓜葛相连,殊不知霍坚原是龙神帮的教习,後来娶了七帮主的妻妹黄氏,获允自立门户,挣下偌大家业,可惜年过不惑,膝下尚无子嗣,便将大徒弟霍冲收为义子,立契传业于他,师徒相得,堪为佳话,未料过了几年,黄夫人生下了霍平,夫妻俩喜出望外,也暗生悔意。
霍坚自知年事已高,老来子撑不起镖局的门庭,若是违约,不仅失去一个文武双全的传人,还会被同道所耻笑,遂一切照旧。黄夫人大为不快,无奈丈夫心意已决,她只能偃旗息鼓,从此一心扑在儿子身上,随着霍平年岁渐长,芥蒂已深,处处与大哥争锋,对父亲颇有微词,吃过教训才学乖,怎知是埋下了祸根?
“……我本来也不信,要找霍平对峙,未料他去官府诬陷我们杀人越货,编的一套一套,很快纠集人手围剿山寨,分明是早有预谋!”说到这里,陈仇恨得双目充血,“几百个弟兄就这样枉死,若不报仇雪恨,我哪来面目活在世上?”
夫妻俩死里逃生,恨入心髓,将失银另行藏妥,绑了那贼头,在约定地点等着霍平,不想对方存心险恶,留有後手,此番突袭不成,更是百口莫辩。
“我们申冤无门,只好急行向西,欲寻十方塔主持公道……”吴氏身不能动,面如死灰,“事实就是如此,连江湖监察司也泾渭不分,要杀便杀吧。”
她闭上双眼,陈仇却嘶声挣扎起来,身边几人险些压制不住,洪士钊猛地踢出一脚,踹碎他的左膝,啐道:“江湖监察司办事只问证据,人死在北望山,银子为你们所藏,目下无处可逃,为求茍活而混淆是非,这等卑劣把戏,我见多了!”
温厌春不禁皱眉,心知他下此狠手,除了制伏人犯,还有警告之意,可这案子疑点重重,夫妻俩的说辞也入情入理,洪士钊这般行为,倒像在急于掩饰什麽。
然而,这次任务由天机会传令直下,便是有人暗藏私心,也未必能够插手,洪士钊急于晋升,只要在时限之内,定会将事办得尽善尽美,为何操之过急呢?
几息之间,温厌春心念百转,洪士钊已命人将吴氏带过来,欲将夫妻俩就地正法,提头回去复命,她一咬牙,出声道:“若是杀了他们,如何寻回失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