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抽丝(上)
老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黄纸冥钱未必通神役鬼,金银财宝却能笼人办事,从百姓温饱到朝廷军政,处处都要钱,虽说有钱的不见得登天揽月,但没钱的定然是寸步难行。
囚牛幼时家贫,父残母病,生活没着落,以为这辈子也就是土鸡瓦狗的命,直到那年闹旱,双亲饿死,他将小妹卖给地主,换来两碗腊肉饭,吃得满嘴流油,然後打磨柴刀,趁夜摸进地主家,连杀五个人,卷走一些银钱,带妹子跑了。
可惜妹子被地主糟蹋得不成模样,当晚受惊太过,生了重病,而他手头的钱不够给她看病抓药,没几日,眼睁睁地看她死去了。自此,囚牛流亡江湖,偷师学武,从落草为寇到结夥建寨,赴火蹈刃,乘风转蓬,摇身变为龙神帮的大帮主。
穷苦人能被逼到什麽地步,有钱的人又能做成何许事,囚牛心里再清楚不过了。这些年,他把握生杀之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嫌钱不够使,故而贿官结商,只要是赚大钱的生意,无所不用其极,怎料今日被一个後生拿钱打了脸?
“先扣人,後悬赏,串通商贾屏除异己,他是在威胁本座,还是成心来作梗?”
囚牛将今日之事挑重要的说了,怒从心起,恨不能将钟灵毓跟牌竿子一股脑儿拆得稀碎,可他知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百两黄金于钟家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在升斗小民的眼里,祖孙三代也积攒不下,消息传开,无可封堵,全城地痞闲汉丶贩夫走卒乃至老弱妇孺都会闻风而动,便是衙差和帮中弟子也不免起意。
一念及此,火气直冲脑门儿,囚牛忆起之前那番对谈,钟灵毓奉礼求见,固然落落大方,但还是稍显青涩,没承想出了山庄的门,竟似变了个人,说翻脸就翻脸,武力斗不过,官府走不通,径直拿捏商路,收买贱民,即便这是乌合之衆,各自打着小算盘,眼前有利可图,没头苍蝇也能撞破墙去,不容轻忽。
“龙神帮可没怕过钟家堡,若非顾念二弟旧情,本座岂会姑息?”囚牛一拳锤下,石桌应声龟裂,“有娘生无爹教的竖子,真是没大没小,既然他不安本分,本座忝为世伯,只好越俎代庖,替司空夫人管教一番,省得日後怎麽死都不知道!”
碎石迸溅到刘掌柜的脚边,他暗自心惊,劝道:“大帮主,钟灵毓的根基毕竟不在这儿,年纪也轻,那些商贾跟钟家堡素有过从,不吝行个方便,但要他们豁出身家性命,开罪于龙神帮,那是难乎其难。依我之见,此子势孤力薄,纵然别有用心,一时也捅不破天,且静观其变,哪怕要动手,且等他走出屏江府为好。”
钟家正支传到这代,只得钟灵毓一盏香灯,打从娘胎生下来,明处暗里的耳目就没少过,若在龙神帮的地头有个三长两短,钟家堡不能善罢甘休,其他势力亦相机行事,倘使两方结仇相争,剩下的坐收渔翁之利,诚恐贻笑大方。
囚牛强压怒火,上下打量着刘掌柜,狐疑道:“如此畏怯,你还在顾忌什麽?”
他眼神阴狠,分明杀心未泯,刘掌柜汗不敢出,又复左顾右盼,准保没有第三人的形影,这才道:“前天夜里,三更时分,有人来当铺对上了暗号。”
闻言,囚牛面色陡变,他知道暗号的内容,也知道这意味着什麽,旋即恼了,冷声道:“前夜找上门去,你竟捱到今天,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刘掌柜不寒而栗,作揖道:“并非我故意瞒报,而是节外生枝,真个蹊跷!”
十方塔是江湖监察司,只要名正言顺,什麽事也掺得一手,尤其关注北贼和六大派的动向。此番嘲风遇袭,真凶匿迹,偌大屏江府风声鹤唳,纸包不住火,定会引来金兰使者,刘掌柜索性照规矩办事,但在情报上有所遮掩,尽力避实就虚,以期干扰预断,待他见到来使,问出情况,嘴上故作刁难,心下松了口气。
“那女人约莫三四十岁,面黄痣青,粗野好勇,自以为老到,其实沉不住气,道是风波楼的下品使者,理应不虚……我假意伏低,说了三帮主的事儿,便从她口里套出话来,十方塔这次派出一支小队,为首的至少是个中品,不日就到。”
刘掌柜擡手抹汗,见囚牛凝眉沉思,片言不发,心里登时打起鼓来,忽而听他问道:“你可看清了,这女人的真面目是真是假?”
好巧不巧,温厌春也新来乍到,又在前夜不告而别,囚牛不得不多想,如若此女满口谎言,实为探路的金兰使者,师无恙究竟是她特地找的幌子,还是一路货色?钟灵毓这下大张声势地闹上一通,背後有无钟家堡乃至十方塔的意志?
当年的盟约是血誓,经过战争锤锻和岁月磋磨,衍生出一套江湖新规,六大派坐堂吃肉,下面的蹲着喝汤,十方塔则是分肥去瘦的刀,利害勾缠,心照不宣,但这刀越来越利,又到了割肉之时,囚牛也不禁惶然,进而惊怒丶不甘!
斜阳还在天边,寒意竟至透骨,刘掌柜强忍住低头避视的冲动,沉吟片时才道:“我也防她这一手,故出言激怒,趁机试探,并未发现易容的痕迹,至于那位温姑娘……到底是没有亲眼见过,事关重大,不敢妄言。”
囚牛盯了他好一阵,缓缓颔首,又道:“既是如此,你怎说蹊跷?”
“因为……这个女人,竟也失踪了!”刘掌柜满脸骇然,当夜他提起嘲风遇袭之地,吃准对方探查心切,八成会连夜赶去,这厢欲为黄雀,不想扑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