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梅血(中)
寻常人听得此言,即使心如铁石,也不免为之所动,何况温厌春早便明了情意,知他实是发自肺腑,当真能有那一日,这厮不会贪生,反而是欢欢喜喜的死于她手,但正因这般,她更加失望,无名火起,一把将残枝甩飞,撮掌成刀,快如电闪,斜劈在师无恙的右腕上,若非他及时消劲力,筋骨定已断折。
饶是如此,这一下以硬碰硬,正中脉门,青竹杖脱手落地,温厌春纵步扑前,屈指锁喉,气凝右臂,直将师无恙掼到树干上,震得冰雪簌簌而落,二话不说,挥起拳,便要砸到他头顶,却被一只手掌阻住,冷笑几声,道:“你不是活腻了,想死在我手下?好啊,我成全你,省得祸害他人,怎地又後悔了?”
师无恙最会察言观色,这时却不知她发了哪门子的火,只觉得掌中似有一柄重锤,势大力沉,难以抵挡,若真被这拳头打中要害,明年此日就是自己的忌辰。
“我承诺你的事,何曾食言?”他才将开口,便感这一拳之劲又加了几分,手臂酸麻,隐隐作痛,几乎招架不住,“且让我把话说完。”
温厌春面沉似水,但也确有些事想问清楚,缓缓收回拳头,师无恙缓了一口气,道:“早在你与罗鸿骞结仇之时,我就料到傅淮容你不得,曾管事是他安插在风波楼的人手,得亏你先杀了那飞轩,又能应机立断,当衆除掉洪士钊,这才出头,我也是因此打定主意,带你一起追查玉腰奴,借机挑动六大派之乱。”
他顿了一顿,又道:“傅淮出身归元宗,且是元老之一,对伏灵均崇敬无比,原也秉正无私,直到发生了那场祸事,此人查究无果,心性大变。”
温厌春听到这里,皱起眉头,道:“当时出卖伏道君的人不是傅淮?”
“据我所知,他勾连本教是在代掌鸿雁阁之後。”师无恙给她扼住咽喉,不禁咳嗽起来,“我潜入此间,不只是刺探情报,也想查出此案真相,傅淮必定知道其中隐事,不然他怎会背弃十方塔乃至师门?只可惜此人嘴严,又且反覆不常,当他为罗璋被废而迁怒于你,我就知道,他还是放不下既往之事。”
师无恙对温厌春的身份加以遮掩,使傅淮不能调查,但当自己叛逃,对方定要翻旧账,借事生端,急急置之于死地,而她决不会坐以待毙,这一来,势须分出个成王败寇,若是傅淮栽了,隐伏在他身後之人也将显露形迹。
思及此,他又咳了两声,道:“倘若我所料不错,钟灵毓带来的是假图,你不但引蛇出洞,还想以假乱真……借傅淮的手,拿他一条命作保单,待我回到北地,两份舆图有了出入,自会遭到疑忌,那便有机可乘。”
以此人的机心,只消发现到毫厘破绽,不难猜出实情,温厌春闭口无言,杀念大盛,锁喉的右手再加劲力,要将他的脖颈扼断。
师无恙登觉喉间一紧,呼吸窒碍,他擡起左手,五指内扣,虚虚搭住她腕子,艰难地笑了一下,气若游丝,哑声道:“傅淮不知我的下落,接头人也不是我,但在半途中,我截住了那两个死士,将东西藏到隐秘之处……一旦逾期,那边定会生出疑心,不致轻易上当,你的计较也只能便此打住。”
温厌春冷冷的道:“那又如何?我杀了你,防止舆图外泄,到底也不亏!”
“倘或我能帮你呢?”生死边缘,四目交投,师无恙竟不挣扎了,“你再饶我一回,我可依你的筹划,把假图送到接头人的手中,对真相绝口不提,今後遇到危难,但凡我有馀力,更可为你相机行事……先别拒绝,我既帮你破阵,又知你在塔里碰了钉子,料想你不会善罢甘休,对手却非易与之辈。”
他性情奸狡,温厌春已吃过大亏,实难相信这些话,但她心念急转,权衡轻重,迟迟不能下杀手。师无恙有所察觉,伸指弹在她腕间,脱出桎梏,道:“再打下去,你的伤势会加剧,还要将巡卫招来,徒增麻烦,就当说定了罢!”
不待温厌春回嘴驳斥,他忽又问道:“我跟玉腰奴之间,你信谁?”
玉腰奴本是五娘,二女分离已久,以为死别,直到雪原一战过後,方始相认,温厌春料定她不会自揭伤疤,将此事告知师无恙,因而这一问着实蹊跷。
“我看得出来,玉腰奴待你不错,若说你们从前认识,以真心而论,她将钟灵毓骗得好苦,却为何对你数度留情?”师无恙摊开手,脸上似有苦恼之色,“从雪原回到钟家堡,她瞒得旁人,瞒不过你,竟能若无其事的装作白玉蝶,直至今日,尚未被人揭发,想是你们私下里有所协定,与我有关麽?”
他不提也还罢了,说起此事,温厌春心中又生出寒意,她咬牙道:“笃剑阁的周姑娘,是不是为你所杀?比起破坏联姻,玉腰奴更想取得钟氏秘宝,即使对灵毓有情,也不必嫁祸给谢庸,更将自己推到喜堂上,你……为何要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