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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落潮上（第1页）

第五十一章·落潮（上）

师无恙这些年东奔西走，与卯三十七素未谋面，但在鸿雁阁的琐谈里，此人廓达大度，行事稳妥，亏在心慈好善，有古之侠气，因而际遇平平，既不出挑，也拈不着错，使其驻守屏江府主城，整顿个四亭八当的据点，倒是妥善。

一晃三载，这边不说风平浪静，也算安定，及至嘲风遇袭，消息传入归藏山，温厌春接下任务，师无恙才觉出古怪。出发前，他连夜查阅过三年间为卯三十七所呈报的文书，字里行间全无异样，可金花赌坊的分号开到了归藏山之侧，多地暗桩上告阴阳账，若其位于屏江府的总号尚还安分守己，反而惹人猜忌。

师无恙是个狡黠的，他对此地的据点生了疑心，却没提醒温厌春，使之代为接洽，暗自见机而动，以是当晚出了差错，刘掌柜的立场便已败露，这却不合卯三十七的作风，若非移了本性，恐怕情报有误，连身份也值得查考，催促钟灵毓尽快赶到，冒险应对囚牛，亦是为了走偏锋，从商贾的门路打探情报。

经过一番寻问，他知道了刘掌柜于前年仲夏闭门暴病丶愈後转性之事，还听说金花赌坊的老东家钱九公也在那会儿痛失次子。据闻二人交谊很深，钱继祖过世不久，刘掌柜就病倒了，认识的只当他大悲伤身，师无恙却不信，故此推测定计，欲占头功，岂知温厌春失了先机，还能疾走赶前。

于公而言，师无恙棋高一着，温厌春单刀直入，没有胜负之分，可偏私说来，同事者本该交洽无嫌，遑论搭档，他输却坦诚，纵有缘故，也落了下乘。

师无恙入塔三年，韬光养晦不过一时，待他脚跟立定，急起直追，事事占先，这次落于人後，竟无半分懊丧，反而生出一把莫名的意兴来，如有泉水涌出地缝，滋润心田，擡眸看向温厌春的背影，不由自主地笑了。

“你笑什麽？”祝长安大步挨近，见他笑吟吟的，东张西望，甚是纳闷儿。

温厌春正要撬开刘掌柜的嘴，察觉身後那道目光，如流水在背，柔润微凉，不痛不痒，而她无端想起了小青，那蛇儿的鳞片滑过皮肤，也是这般感受。

好在师无恙守礼，很快就低眉敛目，叹道：“他还要硬撑，怎生是好？”

温厌春叫破了这位刘掌柜的真身，眼看他骨颤肉惊，以为十拿九稳，不想此人是块臭石头，寻死未遂，索性咬紧牙关，任她使重手拷问，一个字也没说。

再要耽搁下去，天就要亮了，当铺邻近官衙，还有个夥计在外，打杀也好，绑票也罢，难免留下破绽，使其同夥有所戒备，甚而追究到他们身上，得不偿失。

“某看这厮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啦！”祝长安一咬牙，“他知道太多，自知有死无生，当然不肯开口，如若饶之活命，到头来还不知怎麽栽了！”

话糙理不糙，无论此人是变节的卯三十七，还是顶替了他的钱继祖，这处据点已成毒瘤，再无留用之理，相关部署也会遭到清理，其中或有几个无辜的，事涉叛逆，旁及龙神帮，十方塔不惮以残酷手段斩草除根……如此一想，刘掌柜知道他们是金兰使者，横竖没活路，还要软磨硬抗，也就不足为怪了。

“我不会杀你。”温厌春松开手，任刘掌柜跌倒在地，冷不丁地道。

刘掌柜一动不动，好似将生死置之度外，祝长安要待上前，却被师无恙拦住。

温厌春接着道：“龙神帮是六大派之一，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十方塔都会留些情面，但这案子闹大了，侵害到切身之利，必须有个交待，该怎麽着呢？”

掠卖女子丶逼良为娼丶销赃灭迹丶贿赂地方官吏……一桩桩，一件件，依本朝律法而论，罪及判死，至于吞占十方塔的情报据点，按江湖规矩，以牙还牙。

刘掌柜心下一颤，才将睁眼，後颈就被捏住，不得不擡头，伤口又在渗血。

“恶人自有恶人磨，巧了，我也不是什麽善茬……不管你是谁，钱九公乃金花赌坊之东家，此事无可置疑，待我找出他来，北丘林下多少尸骸，一人一血，千刀万剐都不为过。”温厌春吐了口气，“留你多活些时日，亲眼看着吧。”

霎时，刘掌柜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惊恐地看着她，抖似筛糠，如见夜叉。

莫说是他，连祝长安也听得发毛，唯独师无恙面不改容，笑道：“事已至此，你为主使者缄口，做了死忠又如何？说到底，十方塔并非三法司，真相有时不甚重要，只是我们心善，想为可怜人讨个公道，倘若不成，也就算了，而你……”

刘掌柜暗通金花赌坊，手持龙神帮大帮主之信物，能指挥其麾下死士，这行买卖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各人心中有数，而今风云突变，囚牛付之以金鈎，一则用人不疑，二则有所挟制，待他失手，亦或没了用处，势必亡人自存，须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刘掌柜死了，囚牛还要拿捏不放，就是自找麻烦。

为今之计，两害相权取其轻，刘掌柜顺从了他们，还能求得一条後路。

不消多时，祝长安眼见此人神情陡变，从惊怒到恐惧，像是黄土铸成的堤坝，看似坚不可摧，大水一冲，速即化成烂泥，扶也扶不起了。

“我……”血淌进了眼眶，刘掌柜目眦尽裂，“我凭什麽相信你？”

温厌春垂首，杀气森寒，凛若破匣之剑，却又敛眸，缓缓道：“我也是女人。”

若将他们碎尸万段，固然痛快，但还有无数挣扎求活的女子，做梦都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