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云散(中)
刻下,祝长安毒发而倒,已无还手之能,钟灵毓有心拖延,却是计穷力尽,不得不受制于人,嘲风老谋深算,此是十拿九稳,成事在即,没承想节外生枝。
不多时,数十名卫戍自园门两侧涌进,慑于温厌春的武功,加之嘲风声色未动,谁也不敢轻率出手,只将此地团团围住,四下里剑拔弩张。
“本座道是谁睨,原来是温姑娘。听闻你跟师大夫一早走了,宴有虚席,实乃憾事,幸而去又复返,不过……温姑娘既来赴宴,未经通报,强闯而入,究竟是不知礼数,抑或存心起衅呢?”嘲风左手持杯,右手负在身後,行至水阁西角,隔了一池清波,与桥上的温厌春遥相对峙,神色淡淡,口气亦不冷不热。
温厌春执剑在手,居高临下,已将园内情形尽收眼底,听得这话,她意气自若,反唇相讥:“宴无好宴,乘间投毒,乃至备下杀手,又是哪门子的待客之道?”
事已至此,再要遮遮掩掩的,反而落了下乘,嘲风不置可否地一笑,目光转向四周,不见师无恙的踪影,心中有数,便道:“君子立身处世,理应安常履顺,思不出位,顾大局,识大体,方为长远之计。温姑娘,何以反其道而行之?” 他说的委婉,却是机带双敲,教她谨记十方塔的规矩,少管闲事,不虞对方心如铁石,非三言两语所能动摇,甚而笑出了声,讥诮道:“大丈夫行得端,坐得正,一不敢数典忘祖,二不可背信弃义。三帮主,你倒行逆施,当心遭报应呢。”
旁人不知就里,乍闻此言,还待咂摸,水阁中人听得出话外之音,心念电转。
祭龙神之後,囚牛身败名裂,无以服衆,给嘲风篡了大权,幽禁于总舵密牢。任是兄弟阋墙,还有些情分在,他见了那只断掌,难能无动于衷,对温厌春的忌惮更甚先前,而今变生不测,面上和颜悦色,背地里打着手势,欲使人放冷箭,寻机蜂拥而上,龙门水寨就在山下,信号一经发出,成百上千的帮衆俄顷赶到。
然而,嘲风自知今日之事暗昧,乃在後山设宴,倘或惊动帮衆,只恐走漏风声,故委决不下,这会儿听她话里有话,蓦地想起一事——业火教前代红莲使那飞轩,在三月间伏诛于飘灯谷,执刑人为十方塔的後起之秀,似乎是个年轻女子。
思及此,他侧身半转,向霓裳女使眼色,见其颔首,禁不住变颜变色。
嘲风弃文从武,誓要出人头地,这些年劳身焦思,只为发展帮派,与那飞轩素未谋面,及至龙神帮坐大,理应养精蓄锐,厚积薄发,囚牛却是个眼皮子薄的,为了眉睫之利,造作祸事,背公营私,不啻竭泽焚薮,长此以往,积重难返。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嘲风不甘屈居人下,亦不容囚牛胡作非为,损及龙神帮根基,适值北方来客,尚贤使能,晓以利害,教他动了心,经人牵线,借那飞轩之手除去绊脚石,岂知变数叠出,不得不以身作局,机关算尽,还是露了马脚。
一时之间,嘲风方寸大乱,见温厌春临危不惧,分明有恃无恐,三分杀意添作七分,却又强自忍耐,道:“江湖人不拘小节,玩笑而已,怎生计较?温姑娘这般急切,料是惦念朋友,秋风萧瑟,不妨入席吃酒,有话好说。”
钟灵毓生怕温厌春也着了道儿,心急如焚,要待出声,霓裳女款步而来,水袖软垂,勾缠祝长安的脖颈,若是他负隅顽抗,身边人立时丧命。这边正在迟疑,温厌春好似为这几句话所打动,面色稍霁,负剑在後,不疾不徐地走下木桥,径直踏入水阁,馀光扫过地上两人,道:“三帮主既有诚心,何吝解药?”
嘲风微微一笑,从衣袖里掏出小瓶,放在矮桌上,温厌春拿到手中,当面验过,反手送出,馀光扫过那名霓裳女,眉间微皱,正要开口,一杯酒已递到眼前。
“解药已得,温姑娘还怕甚麽?同样的伎俩,本座不屑用第二回。”
眼看她拿了解药,接过酒杯,一干而尽,嘲风心神稍定,一无所求之人最是棘手,温厌春敢说条件,也不怕他耍诈,此事便有回旋馀地,然则机事不密,横祸先行,甭管这女子打着甚麽算盘,待他套出话来,定要杀了她的。
这时,温厌春斜剑斩向霓裳女,水袖应声而断,旋即探足踢出,将祝长安踹到一旁,左手翻转,猛地里挥掌拍向嘲风,後者虽有提防,不意她转脸快过翻书,掌势疾如奔雷,瞬息便至,他闪避不过,只得接招,怎料砰的一声,掌力相冲,反是温厌春直身後仰,踉跄而退,到得四丶五步外,撞到栏杆才站定。
原来温厌春当日力克囚牛,新伤旧患一并发作,短短几天,岂能好得了?师无恙受她所迫,不得已拔了两枚金针,馀下的针埋在至阳丶气海二xue,以防体内真气失制,从而逆冲经脉。如此一来,温厌春堪堪使得五成内力,潜进後山,偷袭岗哨,复又弄毁吊桥,使水寨中人难能赶到,一路打上中庭,已是强弩之末。
“阿姐!”钟灵毓大惊失色,纵身前跃,给霓裳女拂手挡住,祝长安亦是骇然,就地滚出,从旁扑向温厌春,奈何他离得远些,怎麽也来不及的。
嘲风回过味来,瞧得温厌春面若金纸,手足发颤,鲜血自唇边溢出,染红了半片衣襟,他恼羞成怒,喝道:“好个贱人!区区纸老虎,安敢欺到本座头上!”
话音未落,他箭步欺近,袍袖翻动如浪,左手在前,屈指戳向温厌春的双目,右手在後,猛攻她心口要害,招数甚是毒辣,却见青光乍现,恍若飞霜,没等旁人看个真切,只听嗤的一声,病已剑已从嘲风左腹贯入,殷红的血汩汩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