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变局(上)
二更天,雨声渐歇,大风未止。
玉腰奴提灯走在树林夹道间,披着一领水绿的斗篷,给风拂得猎猎作响,恍若蝴蝶振翅,行至半山腰,眼前渐开阔,过了石阶就是庄园的正门,她稍作驻足,回首眺望,见得一片星火连天,少说有千百之数,从山脚水道到坝下码头,直将龙门水寨及其後山团团围住,莫说是人,鸟儿也不得恣肆出入。
今儿是八月廿三,打从嘲风设宴而击搏挽裂,落得个两败俱伤,已过了两日。
温厌春端的是胆大心细,拼着负伤之身,挺剑杀入东园,沿途岗哨都给她不声不响地拔了去,连接水寨与後山的吊桥也遭到暗手,那厢派人前来察看,未及过河,桥便塌了,当先几个倒头栽进水里,馀下的只好回去搬救兵,回车绕道。
这样一来,平白耽误了个把时辰,待大队人马赶到,四人已分作两路,先後逃离此地,玉腰奴不便出面,嘲风身受重伤,追缉事宜尽付其部下之手,半里一哨,层层设卡,相比官府戒严令,有过之而无不及,两天下来,也该有个信儿。
嘲风左腹中剑,伤及脏腑,体内馀毒未清,虽有医治的法子,却是棘手得紧,三五间不敢动身起行,只得留在这里,一应帮务暂由各级头目处置,玉腰奴替他到城里盯着御龙庄,提防囚牛的旧部乘机生事,许久没能合眼,这会儿也乏了。
她拢着斗篷,款步而近,前方有一队岗哨,加以二丶三十个来回巡逻的好手,比之总舵守卫更要严密,明眼人都看了出来,嘲风蓄势已久,定要坐上囚牛的位置,却不稀罕穷奢极侈的御龙庄,水寨内帮衆聚集,他要将人事死死抓在手里。
灯笼高挂,火光如昼,门子持刀上前,看清玉腰奴的模样,复又验过令牌,这才拱手放行。她走进园子,只见水阁里空空如也,仆婢们敛色屏气,屋顶丶墙头及院角莫不设防,才将靠近,便有人看向这边,认出来者之後,均视若无睹。
他们其实不知这位姑娘的底细,但会相机观变,眼看嘲风待之以礼,连自己的令牌也给了她,吩咐诸人听从,使其出入无忌,自然不敢轻易开罪。
玉腰奴随手将灯笼给了一个婢女,问出嘲风所在,轻移莲步,整个人便飘忽而去,飞烟流云般穿过月洞门,不多时绕开桂花林,来到一座厅堂,其中灯火通明,外面却没有把门儿的,瞧得窗上人影走动,间有说话声,料想有事未决。
她靠上前去,擡手敲了两下,里间蓦地一静,旋即有人开门,乃是个身形高大的中年汉子,姓高,原为祝长安的副手,如今翻身上位,掌了挽川堂。
此人朝玉腰奴抱了下拳,低眉垂首,让开道来。厅堂中只有几个人,嘲风坐在上首,敞开胸襟,缠在腰间的纱布隐约透出血色,许是用过参药,面庞微红,口里道:“你来得正好,高堂主带人追了一两日,正要禀告详细,坐下说吧。”
玉腰奴也不客气,福身见礼,坐在他的左手边,底下几人面面相窥,识趣地没说甚麽,高姓男子掩上厅门,回到嘲风跟前,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前日後晌,他们听得吩咐,速即传令下去,不出两个时辰,方圆五十里已在龙神帮的重重哨卡之内,任是温厌春等人骑了千里马,乃至插上翅膀,也不能远走高飞,而况他们伤的伤丶中毒的中毒,便有解药,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百来号兄弟纵马追赶,加以天罗地网,拿下这四人,理应手到擒来。
然而,师无恙轻功之高,远远超乎他们的意料,心思之诡诈,亦使人防不胜防,他背着温厌春,从东麓出山,奔不了半里地,放走预先备好的快马,脚下一转,走险道,过暗涧,竟自如履平地。帮衆不明虚实,寻马蹄印追出十馀里,始知上当,赶紧掉头转向,倒是发现了一些踪迹,却也七断八续。
“……属下已加派人手,严控各方要道,官府着小吏前来过问,只说丢了两箱红货,正在全力追寻,还给了些钱财,让官兵出一把子力气,盘查进出附近的人货,甚至于十里八乡之间,都有咱们的人盯着,见到生面孔投宿,拿下再问。”
瞧出嘲风面色不豫,高姓男子心里没底,忙不叠找补了几句,又一人起身帮腔道:“城里城外的各个医馆丶药铺已然得令,凡是在近两日购入伤药之人,都给我们找上门去,暂未发觉异样,只消那几个孽障冒头,定不能逃脱的。”
闻言,嘲风不置褒贬,却也放过了他们,冷声道:“先走的两个人呢?”
高姓男子松了口气,正色道:“回禀三帮主,祝长安本是帮派的叛徒,对咱们甚是熟悉,护着钟灵毓出了水寨,两人受了些伤,且战且退,藏入码头,属下命人暂停船运,截道盘查,今儿个一早发现了他们的行迹,纠缠半日……”
祝长安跟了嘲风三年,一度执掌挽川堂,对龙门口码头更是门儿清,本该乘船而去,怎奈力不从心,去迟半步,只能就地藏匿。他自觉连累了温厌春等人,眼看钟灵毓伤在右腿,难以突围,又见龙神帮弟子在码头肆行搜捕,恐殃及无辜,横下心设了个套儿,将一名巡卫乔装成钟灵毓的模样,随後以身作饵,引走追兵。
“他弄了条小船,冲出卡子,咱们的人也乘舟追去,及至江心,四面合围,祝长安无路可逃,打杀几个弟兄,坠江不见了。”说到这里,高姓男子小心翼翼地擡起头,道:“他的武功虽高,但馀毒未清,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给霹雳弹炸翻了船,也不知如何……属下让人沿江搜寻,只是江水滔滔,恐怕……”
听到这里,嘲风皱了下眉,竟无动容之色,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高姓男子忙是点头,玉腰奴忽而问道:“既然如此,你们可抓着钟灵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