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交心(上)
花非花是何许人也?名噪一时的神秘杀手,刺杀龙神帮四帮主蒲牢之真凶。
前此嘲风佯作遇袭,剑指囚牛,使其见疑于衆,若有芒刺在背。作难之下,囚牛追查无果,觉察出人情汹汹,恐祸起萧墙,便翻起了旧账,将三年前的案子与刻下之事相提并论,声言当初追杀未遂,花非花死而复生,誓要报复龙神帮。
这一招不甚高明,却是事出无奈。花非花匿迹已久,不知所终,囚牛着人满城索敌,暗度陈仓,待到祭龙神之日,他罪行败露,身废名裂,嘲风挟势弄权,同室操戈,一时风云变幻,再无人理会虚言。岂知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到头来,嘲风原形毕露,侥幸从温厌春剑下捡回性命,还是应了谶,死于花非花之手。
“当真?”温厌春听言,大为惊怔,她料知嘲风死得蹊跷,也做了最坏的打算,谁想意出望外,蓦地里杀来一个不速之客,却是半人半鬼,不可端倪。
“兹事体大,还能有假?”师无恙拉她坐下,挑亮了油灯,娓娓而谈——
据闻案发前夜,御龙庄里有人作乱,擅闯密牢,欲纵囚牛,不意嘲风心狠手毒,早已布下陷阱,以致灯蛾扑火,死败涂地。总舵中人莫不戒惧,几个头目未敢轻忽,一早便联袂疾步赴东园,着婢子前去通报,要待面禀。
然而,婢子在嘲风的寝居外候了多时,无人应门,护卫看出不对劲儿,破门而入,未及告罪,便闻到一股血腥味,掌灯看去,嘲风横尸于榻,短匕封喉,气息已绝,被褥给鲜血浸透,幔帐上溅开长线,五瓣红花,刿目怵心。
“……出事之前,嘲风曾召几位堂主前往议事,厅中灯火辉煌,二更方熄,衆人没有留宿,趁夜下山,紧接着御龙庄变乱,他们随行逐队,更无折回之机。”
语声微顿,茶水已凉,师无恙也不在意,低头呷了一口,复又道:“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手足已僵,出斑凝血,约莫死在三更。值夜的护卫全无觉察,衆人搜遍屋子,除了那枚血印,未见凶手之影迹……昔日蒲牢遇刺,亦是这般情状。”
温厌春听到这里,眉头紧皱,诧然道:“不闻声响,也没搏斗?”
伤在咽喉,印痕无几,加之尸身横卧,凶手是趁人睡着,悄然潜入,一击毙命。然则嘲风中剑未愈,惊魂不定,岂会毫无防备?而况二更散会,千头万绪,以其狐疑之性,定要左思右想,难能入眠,遑论不知不觉地给人抹了脖子。
师无恙会意,摇了摇头,道:“晏夫人亲自检视嘲风的尸身,不见中毒之症。”
龙神帮原为一方匪寨,与绿林豪客明来暗往,杀人越货之事干的多了,下药使毒,得心应手,明珠垂泪更是惮赫江湖,九大帮主自有伎俩,寻常的迷魂散丶蒙汗药之流,入不了嘲风的眼,即便凶手持有奇毒,功夫不堪,也是万难得计。
这番话不无道理,温厌春转念一想,花非花虽是暗榜中人,行事却磊落,未曾使过鬼蜮手段,要真是其所为,纵有蹊跷,也说得过去。然而,她从前也是刺客,每每出手,一死一生,必得观机而动,当夜却不然,繁剧纷扰,拔来报往,倘或花非花行崄侥幸,只恐行刺未遂,自投罗网,设若下套在前,怎又了无痕迹?
“我瞧那园子壁垒森严,外人是摸不到内宅的,花非花纵然神通广大,也不能凭空而现,一干侍从难道没话说?”温厌春纳了闷儿,双眉拧结,转睛看来。
师无恙道:“五帮主狻猊甫一到位,便即寻根究底,几位堂主信而有证,园中诸人却是撇不清的,几经盘问,供出两个疑凶,一是钟家堡的钟灵毓……”
话未尽,温厌春面色陡变,忆起当日嘲风摆酒,祸迫眉睫,四人虎口馀生,只好分路而逃,其後是连天连夜的追杀,待温厌春折回龙门口,探得祝长安坠江,吉凶未卜,与之同行的钟灵毓兀自音信杳无,还当他伺隙逃走了,不意有此一遭。
“难道灵毓未能出险,落入嘲风之手,给他关了起来,秘而不宣?”
师无恙放下杯盏,瞧她疾首蹙额,心里头无端泛酸,却又不露神色,将情报和盘托出,复又道:“园林间设有水牢,少堡主xue道受制,被关在底下,锁链缠身,寸步难行,十二个好手近旁看管,及至傅长老赶到,他已不省人事。”
闻言,温厌春呼吸窒滞,不由攥紧双拳,但见师无恙神闲气定,料想钟灵毓并无大碍,按捺住一腔怒火,道:“如此说来,他自身难保,怎能杀了嘲风?”
手指轻轻地摩挲杯口,师无恙淡淡道:“莫说你我,傅长老他们也不信,怎奈瓜田李下,少堡主与另一凶嫌有所暗昧,案发前两人独处,难免遭到疑忌。”
他没有点名道姓,温厌春却已了然,早先谈论此事,玉腰奴便是头号疑凶,奈何线索未足,情理相悖,只知此女与北贼有关,至于其他,茫无头绪。
看出她的烦闷,师无恙也不卖关子,正色道:“据龙神帮几位堂主所言,当夜秉烛议事,玉腰奴也在其列,自请为嘲风作说客,且在散会之後,两人关起门来,不知讲的甚麽,好一阵才见她离开,径直去了水牢,支走守卫……”
玉腰奴来路不明,却是嘲风的座上宾,园中侍从多有腹议,而今变生意外,她不辞而别,潜踪匿影,委实可疑。衆人查证数日,皆以为此女不轨,频频推问钟灵毓,他失魂落魄似的,一问三不知,以是己方僵持,委决不下。
“灵毓若是知道,能说的一早就说了,要麽他还蒙在鼓里,要麽不可告人,问也白问,何况他是给嘲风抓去的,没道理那厮害人未遂,两腿一蹬,便成苦主!”
温厌春听罢,愤气填膺,霍然而起,在屋里踱了几步,猛地翻出纸笔,往桌上一摊,沉声道:“我写封信,阐明来龙去脉,揭发个中阴私,有劳你设法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