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端。”虚飘的嗓音响起。
原来他没睡啊,孔净这麽想着,面前的帘子被护士“刷”一下拉开半幅,帘子边缘轻轻晃动,她视线擦过,陈端微微偏转过脸,两人目光有一下没一下地撞上。
他脸色了无生气的冰白,瘦了的缘故,面部轮廓更为明显,五官因此相对放大一圈。
孔净有点惊奇,好像窥见一点他将来成年後变成年轻男人的模样。
不变的是他的眼睛,冷黑的色泽浸润在初秋的阳光里,眼神淡淡的,好像从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到来丶任何事的发生而引起任何动容。
“探病吗,你是他什麽人?”护士倒推针管从药瓶里取药,一边朝孔净瞟来一眼。
“家丶家属。”孔净说。
护士挑了下眉,“过来帮一下忙。”
他们长得一点不像,又是青春期少男少女,很容易让人想歪。
“哦,好。”
孔净没注意到护士的微表情,她左右看了下,把包放在床边桌上。
陈端整条左臂都打着石膏,蓝白病号服领口敞开两颗扣子,里面缠着绷带,冷白脖颈上有两道延伸至耳後的破皮已经结痂。护士让孔净把他右边衣袖挽起来,孔净绕到另一侧床边,弯腰照做。
病号服洗过很多次,摸着很薄,好像稍一用力就会坏掉,孔净动作很轻也很慢。护士站在她身後,一手举着针管,一手搭在治疗车上手指不耐烦地快速敲击,孔净听出来了,抿着唇加快速度。
陈端转过眼,静静看着她。
终于把衣袖平整挽至手肘以上,孔净动作一顿,护士耐心耗尽,“来来,家属让一让。”
孔净连忙往旁边站,视线却不受控地停留在陈端的手肘内侧。
那里青紫一片,是留置针和大小针头反复扎过留下的痕迹。
护士见怪不怪,快速往他手臂上扎了根橡皮压脉带,一手“啪啪”拍两下,另一手精准刺向血管,推针拔针,整个过程十秒不到。
“好了,来,家属帮忙按一下,过两分钟不出血了再拿开。”护士丢掉针管,从治疗车上取一团消毒棉花,往陈端手臂上一按。
没等孔净接手,她就把车推走了。
“等一下……”
孔净伸手去按止血棉,陈端同时屈起胳膊,被孔净握住手腕制止了。
“我帮你。”孔净松松圈住他腕骨,可能是因为室内空调温度开得低,孔净感觉指节有点凉,以及,原来陈端看着瘦,骨骼却是大体量的那种,她不能完全圈住。
“有椅子。”
陈端忽然开口,声音比起刚才的虚飘,终于有点砂砾磨过的实感了。
“嗯。”
孔净馀光扫一下,另一手将椅子扯到身後坐下。
气氛有点干,孔净垂眼盯着自己的手指以及隔着一团棉花的陈端的手臂。
“痛吗?”她问。
陈端说:“还好。”
孔净不信,眼皮撩起来看他。
陈端偏过脸,好像笑了一下,很淡,可以忽略不计的笑。
但孔净却因为他脸侧乍然一现的酒窝而松快下来。
“爸说,”孔净顿了下,“你手臂上的皮肉被石料刮掉了,刚从石料底下捞出来的时候连骨头都可以看见。”
怎麽会不痛。
“我没看见,不知道。”陈端说。
孔净又看他,“你昏过去了,怎麽可能看见。”
“没印象。”陈端说,“比骨折好一点。”
孔净不喜欢他说起这则可怖事件时的无所谓态度,这让她想起那天陈端坐在石厝屋檐下说到死,一样的冷漠。
好像他真的期盼这个结局似的,孔净很反感。
她按着止血棉的手指不自觉往下压了压,陈端视线落在她脸上。
孔净不看他,指尖拈起止血棉,眼睛凑近了些,确定新鲜的细小针眼不会再往外冒血珠後,她侧身把止血棉丢进垃圾桶。
转过眼,陈端双唇微抿,目光停滞于病床半空。